数日过去。
那天突围后,我终究没能找到李师兄他们,却又不肯死心,婉拒了那日一同作战的同伴们的邀请,没有选择和他们离开,而是独自一人向着魔教的大本营进发。
激战持续了一天一夜,最终落下序幕。
正道和魔道都死伤了不少弟子,只是正道门派的伤亡人数,相较于魔教弟子,要多出将近三倍的数目。
我在路上看到了一些同门的尸体,也发现了许多死去的正道弟子,但并没有在其中发现两名李师兄的遗骨。
我坚信他们还活着。
这天清晨,我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道士服,混在乞丐的队伍里进了魔城。
连日未愈的风寒压迫得我脸色发绿,活脱脱像个痨病鬼。
大概是真把我当成了穷病交加的落魄叫花子,守城的弟子只是多看了我几眼,撇了撇嘴,就把我和那几个面黄肌瘦的乞丐一起放进了城。
早市刚开,街道上已经有了行人,不时有热闹的叫卖声传来。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温暖的晨光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让这座宏伟的石城看上去更加富有朝气。
“这里就是魔城啊,不,正确的叫法应该是圣城……”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十分接近魔教的核心了,这里是位于魔教圣山山脚下的一个大城,住着许多依附于魔教生存的西域子民。
事实上,当地的人们并不像我们中原正道一般唤魔教为魔教,他们将之称作圣教,又将魔教的所在的那座山奉为圣山,连带着山下的这座城池也成了圣城。
“总是听大家说魔教如何如何,魔教怎样怎样,我差点忘了它真正的名字是‘圣教’,这座城也不是魔城,是‘圣城’。”
魔教,魔城,都是正道单方面给予的蔑称。
常听人说魔道中人凶残,但实际亲眼所见……
这座“魔城”里的人们,除了穿着和长相与中原人有些不同以外,忽略当地的民俗,跟我印象里的普通百姓其实没什么差别。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道路上,顺着长街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说起来,我之所以会进入这座城的城门,是因为几日前无意中得知了仍有一部分幸存的正道弟子没有被杀,据说是被俘虏……然后押往圣城。
也不知是不是我走岔了道,沿途并未碰到押运的队伍,几天过去,可以说是毫无收获。
我抬头望向视野尽头矗立着的暗灰色石墙,心情也不禁有些灰暗。
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我甩了甩头,抛开了失落的情绪。
……就算是一时没有找到人,也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找到。这城里到处都是人,只要肯打听,总不至于全无所获。
我尝试跟路边的行人搭话,但收效甚微,几乎没有谁愿意停下来听我说话。
每当我一靠近,大多数人都是皱着眉头快步走开,剩下的少数人则视我为无物,大踏步地干脆转身。
起初,我以为他们对中原人有偏见,甚至仇视,但沿路走来,似我这般的东方面孔并不少见。
他们也穿着与其他居民相同风格的服饰,言谈相处间看上去极为融洽。
那问题,很可能就是出在我自己身上了。
可是——
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低着头站在路边沉思,一群嬉戏的孩童追打着路过。
嘭。
落在最后的那个男孩闷头追赶着逃跑的其他玩伴,没有注意到这边,带着一股冲劲撞到了我身上。
丢脸的是,我这个拥有十年以上习武经验的练武之人居然一个没站稳,跌坐到了地上。
“啊,疼!”
这一下撞得有些猛,那个男孩痛呼了一声,也往后一仰,和我同时屁|股着地。
“唔,裤子弄脏了,这下回去阿娘又要念我了。”他咕哝着站起了身,并未哭闹。
他拍了几下裤子,撩起眼皮端详了我一会儿,忽然用嫌弃的口吻说道:“你也太弱了,居然被我这样一个小孩子撞倒了。”
“……”
我与他对视片刻,忍不住地偏过头去以手扶额,别说是他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汗颜。
尽管之前身上受了些伤,又犯了风寒,并且这些天来一直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但是——
这不能成为被小孩子一撞就倒的借口,呃,作为黑历史倒是绰绰有余了。
唯一庆幸的是,在这异乡异地,没什么人认识我。
半晌无言。
我坐在原地沉默着,想要等着这个男孩自己离开。
“喂,你怎么不说话?喂……”
谁知他不但没离开,反而靠近我,好奇地问道。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闷闷回道:“我都被你撞倒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
他盯了我许久,嘴角有些抽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大人,那个,虽然你很弱,不过撞到你是我的不对……手给你,别坐在那儿了,起来吧。”
说着,他主动伸出纤细的胳膊。
我迟疑了一下,到底是握住了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恶,你可真臭。”他松开手,又用另一只手捏着鼻子,“要多少天没洗澡,才会有这么臭?就算你是乞丐……谁能受得了这么重的味道,这样能要得到饭吗?”
“……”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说的话句句戳心,戳我的心。
“我,我不是乞丐。”
我的脸色变了又变,憋了半天,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干巴巴地回答了这么几个字。
顿了顿,我有点不确定地问道:“我身上,真的有那么臭吗?”
他重重地一点头,认真地道:“只比茅坑里的石头好那么一点点。”
这是什么比喻?
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拿我这个英俊少年和茅坑里的石头做对比。
虽说,我是“好一点点”的那个。
深受打击之下,我举起袖口,凑近鼻子闻了闻,立时熏得自己一个倒仰。
我好像明白,之前在街上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说话了。
这几日风餐露宿,日夜不停地兼程赶路,衣服上附着了不少风沙,发髻早就散了,我也顾不上整理,就这样披头散发地将就着赶路。
再加上讨伐那日的激战,干涸多日的血迹已经发黑凝固,混杂着不知是什么的污垢,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我在尴尬的同时,亦难免有些后怕。
好在道士服已经脏污得看不出原样,上面的血迹也被泥垢掩盖得严严实实,否则——
只怕没走进城,就给拿下了。
不管怎样,不能这样邋遢下去,我该找个客栈住下,好好休整一下。
不过,这些都可以之后再慢慢做,难得遇到一个肯搭理我的人,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我也不应当错过机会。
能早点知道师兄们的下落,当然是最好的。
“我一会就去找个地方梳洗。呃,虽然有点突然,我想向你打听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