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滚雷裹挟着电光闪动，空气微凉湿润，沉沉的乌云挡住了明亮的天光。
李中济仰头望了望天，一滴雨点啪得落了下来，恰好打湿了他的鼻尖。
“要下雨了吗……”
他英气的眉目一松，积攒着疲态的眼眸闭了闭，放下了手里的镐头。
一日前，开矿出了意外，火药炸响后，深处的矿洞出现坍塌，不少被充作劳力的正道人士受伤，万幸最严重的也只是重伤，没有人因此丧命。
长兄李中显为了救他，在关键时刻推了他一把，是时一块巨石自穹顶崩下，土石扑簌簌地盖了众人一头一脸。
他虽然侥幸避开，李中显和另外两人却被石头压中，长兄的一条腿压得稀烂，好在骨头只是断折，并未被压碎，静心修养些时日，总能好起来的。
和李中显一起受伤的那两人同样命大，其中一个失去了一条手臂，剩余一人则无甚大碍，算是最幸运的。
李中济伤成那样，自然不可能再如之前那样从事繁重的体力劳作，魔教不会白白养着他们。
为此，他主动扛下了两人份的工作。
因为手边缺医少药，他不得不更加卖力，以劳动换取药材和外敷内用的伤药，确保李中显的伤能够持续得到医治。
一旦下雨，户外的工作就会被迫停止，他们需要尽快将开采出来的矿料运走，打理好善后。
产矿的主要矿道遭到掩埋，暂时禁止旁人靠近，这一场雨下来，或许能让他休息几个时辰。
李中济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二个时辰，饶是他身体底子不错，多少也有点吃不消了。
把铁镐放在板车的凹槽里，他挂念着长兄的情况，有些心不在焉地推动着车子，预备前往储备矿料的库房。
咚的一声锣响。
监工的大嗓门一出，所有的人都看了过去。
“都停手了，停手了！”
只见留着两抹小胡子的监工站在矿场正中，一手拎着铜锣，一手拿着棒槌。
他身边站着一个少年，身姿笔挺清瘦，头戴幂篱，垂下了几重黑纱，完全遮挡了他的面目，平白增添了几分神秘。
监工见众人依言放下了手里的伙计，面上现出满意之色，旋即转过了身，谄媚地对着少年咧了咧嘴。
“伽兰大人，已经让他们停工了，您看……”
那名叫伽兰的少年微微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正道人士，似是又看向了他。
伽兰淡声道：“竭泽而渔，非是明智之举，压榨得太过，反而不美，圣神的子民，不应如此行事。”
监工擦了擦额角的汗，他清楚对方说得是什么，无非是认为他苛待了这些中原人。
发生事故之后，为了赶上工期，便叫那些幸免于难的人承担数倍于前的劳力。
他自觉手段并不算苛刻，不过是加重了这些人的负担，添加了以一定的工作量换取伤药的制度而已。
他们是对立阵营的俘虏，可不是土生土长的圣山子民，这样的待遇，难道还不够吗？
换成中原俘虏了他们的人，处境多半比这些人要难过不少。
想是这么想，话到了嘴边，就成了粉饰太平的说辞。
“哎，都怪我处事不当，他们是为给圣山采矿，所以才受了伤，我这种做法，确是不该。那您看……”
伽兰用平静的口吻吩咐道：“先停工五日，我会派人前来查验。坍塌中波及到的伤者，一应用度，包括用药，所需费用都由圣教来出，你不可为难。”
监工面有难色，犹豫着说：“这，怕是也那罗大人那里不好交代，若是这批兵器不能如期交付，定会责罚我等。”
伽兰道：“弟弟那边由我去说明，还有……那些人养伤期间，缺少的人手我也会想办法，他们每日上交的矿石数，比照之前。”
监工内心讶异，并不理解对方为何如此关照敌方势力的俘虏，两道命令下来，越发令他摸不着头脑。
所幸这两件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伽兰把最难处理的难题揽到了自己身上，他刚好就势应承，卖他一个好，何乐而不为？
他当即一口应下，脸上堆着笑。
见此，伽兰不再多言，最后叮咛了一句。
“如此便好了，现在，你将我之前所说，以及适才的那番话都转述给他们。”
监工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不敢耽搁。
大伙停了工，碍于监工没有下达新的指令，更没有允许他们离开，只好木木地愣在原地，看着那两人说话。
此时监工终于迈前一步，嘴边挤出几道笑纹，难得的和颜悦色。
他捋了捋两撇修剪整齐的小胡子，笑吟吟地对着众人道：“圣教十分关心此次事件的伤情，西圣山的伽兰圣子特地拨冗前来，便是来过问此事。非但如此，圣子仁慈，不忍大家过度辛劳，故而……”
他向大家解释了少年的身份，然后简短阐述了一遍伽兰的意思。
众人表情不一，有的庆幸，有的茫然，有的激动，有人不以为意，也有人暗自揣测其中的深意。
大多数人自然是松了口气，不管伽兰圣子出于什么原因要这样做，至少帮他们免去了繁重的劳动，有伤在身的伤者们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了。
监工本想多说几句奉承话，多多讨好这位突然来到伽兰圣子，怎奈天气变得太快。
一道响雷劈过，丝丝细雨降下，发丝很快就濡湿了。
地面的泥土受潮发暗，曝露在天幕下的所有一切，都将被雨水笼罩。
无论如何，让身份尊贵的圣子淋雨，绝对是不可以的，巴结对方总要挑对时候。
监工赶忙让众人抓紧收工，他则带着圣子去往可以避雨的地方。
这一边，李中济两手扶着板车，目送着那两人走远。
眼看着雨势渐渐大了，督工的魔教弟子迭声催促，他便悄然收敛了目光。
那个伽兰圣子行事委实怪异，不止来得突然，还好意替他们着想，命令监工不得苛待他们。
他再明白不过，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凡事总有其根源，就不知当中的内情到底如何了……
思及此处，李中济只觉得脑仁有些微弱的抽疼，约莫是劳累太过的关系。
如今这般境地，思量再多亦是毫无意义，他们兄弟，能保全自身，已是不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