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长年帮助门内师姐妹缝缝补补，熟悉针线缝纫的我来说，刺绣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起来，除了我之外，门内很多的师兄弟们多少都会一点针线，至少缝个补丁，或者纳个鞋底这种程度是没问题的。
这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就对针线感兴趣，恰恰相反，把它归类为“女工”的人不在少数。
身为男人，却做着女工，不别扭是不可能的。
归根结底的主要原由，在于门派穷……
衣服破了，舍不得花钱补；鞋穿得底掉，舍不得买新的。
掌门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套衣裳，更不可能顾得上我们，故而大家都是自己想办法。
这时候哪顾得上女工不女工的，自个儿动手，好歹能齐齐整整地出门，不至于遭了同门的笑话。
我算是个例外，一开始也是抱着不情不愿的想法学习，但等真正投入进去，就觉得这其实不算什么。
女弟子们不遗余力地夸奖我，师姐更是夸奖我有天赋，大力鼓励我持续发展此项技能。
不知不觉，我的女红做得越来越好，跟师姐妹们的关系也越处越融洽，招来师兄弟们的羡慕嫉妒。
回首过往，想不到过去的经历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刺绣前的准备很快做好，我预选了十几种颜色不同的彩线作为预备。
使女们发下来的材料都是平时接触不到的高级绣线，我得承认，这用起来可比一般的绣材好太多了。
我没有事先在底子上画花样，直接上手穿针引线。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凝滞。
随即，在一众手残少女之中，我那谙熟于胸的姿态就凸显了出来。
迎着少女们或惊异或好奇的目光，我运针的弧线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滑的弧线，精准地刺入布帛。
女孩们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恍恍惚惚地低头凝视着桌案上摆着的东西。
有几个脑袋灵光的像是抓住了关窍，学着我的步骤，有些笨拙地将线费劲地穿进针孔。
我的表现不仅引起了众多候补的注意，就连雪鸾和随侍在侧的使女们也忍不住侧目。
雪鸾端着茶具的手一顿，与离得最近的一名使女的目光对上。
使女向着她温婉一笑，她便幅度不大的略一颔首，重新将关注点放在了包括我在内的候补们身上。
得到了我的间接启发，少女们纷纷跟手里的女工用具较起了劲。
这么一来，室内的空气流速反而无形中加快了一些，气氛也活络了。
至少她们不再如一开始时那样，对着眼前不知名亦不知用途的针线布料不知所措。
事实上，下发下来的工具里，不仅有中原特有的女红用具，还有一些是我看不出用途的，大概是西域本土的产物。
不过看起来，在坐的也没几个人知道它的用途……
雪鸾的茶水接连续了几杯，滴漏上的时辰刻度不断变化。
无知无觉中，两个时辰过去，雪鸾出声叫停，跟着自案前起身，下去检查大家忙活了两个时辰的成果。
我把做好的刺绣放在面前，收拾好了使用过的材料器物，等着女使前来验收。
不出所料的，这场突如其来的考验几乎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大家都进行了全力自救，不断完善做出来的成品，可在缺乏经验和技巧的条件下，她们的努力依旧显得苍白无力。
绕是事先有了准备，当亲眼目睹到候补们展现出来的绣品时，雪鸾矜持的神情仍旧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动摇。
她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块缝得缩成一团的破布，幽幽询问着一名惶恐低头的少女。
“……这是你做的……？”
至于这具体是什么，她一时想不出来合适的形容词。
“对不起，女使，我——”
那少女羞愧地把头垂得更低，近乎要埋进自己胸前的沟壑里。
雪鸾不再理会她，一双细长的眸子划过就近几张长案。
各种奇形怪状的“绣品”呈现于前，有的用线条勾了个物体的轮廓，有的将图案绣得乱七八糟，有的则把绷子的正反两面绣满了密集的线条，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她的秀眉不由得一颦，直到看见闻人含的手里的东西，雪鸾的眉梢一跳，在她旁边停下了脚。
“这就是你忙碌了两个时辰的成果？”
听着这略显严厉的口气，我放下做好的刺绣，下意识地往那边张望。
只见闻人含两手死死攥着绷子的边缘，固定在木框中央的布料不知为何居然破了一个大洞，破损的碎布可怜地耷拉下来，说不出的萧索。
她的手指尖渗着血珠，似乎是针扎的，然而针却不知去向。
闻人含把头压得很低，抿紧了唇一言不发，手上则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气，将圆形的木框捏得咯咯作响。
此时，跟随在后的使女咦了一声，退后了些许蹲下，拿帕子在地上包起了一些晶亮的碎屑，直接捧到了雪鸾的面前。
雪鸾扫了一眼手帕，脸色当下一寒。
察觉到那边的气氛变化，我顿觉不妙，慌忙站起来去瞧那块帕子里包着的内容。
呃，那里面包的……
貌似是一些凌乱的碎线，和不起眼的铁粉一样亮闪闪的细末。
联想到下落不明的绣花针，我心中一个咯噔。
要不要这么凶残，绣不出花就把绣花针挫骨扬灰，这是何等的苦大仇深……
刺绣途中失手弄断几根线，折了针，可以解释成意外。
可是啊，一不小心把针磨成了灰，说是意外，没有人会相信的。
也难怪雪鸾的脸上那么不好看。
我暗暗感到后悔，不应该那么早就移开视线，乃至后来完全未曾注意那边的情形。
早知道这样，我或许该想想办法，隐晦地提醒她一下，那些针没准就不用落到形神俱灭的下场，雪鸾也不至于动怒了。
另一头，雪鸾得不到闻人含的回应，神色亦无多大变化。
“做得不好是自家学艺不精，而你，你的做法便是品格不端了。做不到便恼羞成怒，毁了这些……这次考验我不会给你点评，你可有异议？”
这次问过，闻人含终于有了反应。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到底是出了声。
“多谢女使教诲，我，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