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是已经死了，全身的血液被吸干，痛苦地抽搐着倒地死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在眼皮上，透过皮下毛细血管映出一片令人心安的暖色。
猛然睁开了眼，发现自己仰面朝天瘫在地上。
六点钟，学校里的人还不多，偶尔经过的一两个学生向我投来怪异的目光。
我从地上坐起，感觉整个人像是大病初愈一般，全身充满着崭新的生命活力。
我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既然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像往常一样去上课吧。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迈向教学楼。
班主任已经先到了，正在讲台上专心地备课。不得不说，虽然他普通话不标准，长相猥琐，性格古怪，但是作为一名老师，他还是非常认真负责的。如果没有发生过昨天的那件事我也许会一直这样认为吧。
我感到一阵恐惧，但毕竟是关乎自己生死的大事，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他身前。
感觉到有人接近，他缓缓抬起头，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太多了。为啥你还这么一脸淡定啊？为啥你学生都自相残杀了你也不管啊？还有为啥你擦个鼻涕也要从裤裆里拿纸啊？
我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老师，艾莉昨晚追杀我。”
“哦。”班主任仔细地把剩下的纸塞回裤裆。
“老师你不管管么？”
“不管。”
“她真的要杀我啊！”
“嗯。”
“……”我决定换个角度问。
“老师，你昨天杀人了吧。”
“是的。”
“为啥啊？”
“她违反了校规，按照规定由我处决掉。”
“……”
我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就像个小学生，于是我决定像个高中生一样有逻辑地提问：
“老师，我记得我昨晚应该是被杀掉了的，今天早上身体却完好如初，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我能恢复原状。”
他犹豫了一下，揉着那团擦过鼻子的纸，似乎在考虑怎么表述。
“按照圣经的说法，人是由灵与肉两部分组成的，”
一上来就是宗教？
“一般我们说死亡，就是肉这个部分的机能永久性丧失，现代医学阻止死亡的方式便是最大限度地维系肉体，使其主要机能得以运转。”
嗯，有点意思。
“但实际上只要灵这个部分还存在，我们就不能断言这个人死亡。那么这是不是说现代医学对于死亡的判定错误了呢？也不尽然，在天然环境下，灵的存在一般是要靠肉体来维系的，肉体的不同部分对于灵的维系重要程度也不尽相同，例如损失了大脑，灵则几乎无法维系，如果只是损失了四肢，灵还是可以维系得很好的，甚至还会出现幻痛现象。一旦肉体的主要机能停止，那么灵则会失去维系，迅速崩坏，所以我们说在天然环境下，现代医学对于死亡的判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然这里我们指的是包括人类在内的一部分生物，关于吸血鬼、幽魂，甚至外神这些存在，我们有另外的一套理论。”
老师您真喜欢讲课……
“不过在狩猎区展开时和天然环境下会有些不同，灵在脱离肉的维系之后是可以继续存在的，这种状况下只要灵与肉的坐标偏差不超出临界值，通过解析灵的构成，就可以还原出整个肉的部分，甚至直接以灵的坐标点为基准还原出整个肉体也是可以实现的。课题组在你的灵里面加载了一段程式，以其存储的即时期望肉体数据为基准，在肉体损伤达到某个阈值时触发，一段时间后进行肉体还原。”
……
“不同于人类基因组计划，灵的解析是由人外[1]学者发起的，之所以以人类为研究对象是因为其灵的结构相对简单且富有代表性，进行到现在关于自然人类的解析已经基本完善。而所谓‘狩猎区’不过是由老师读研的时候参与过的课题组开发的一个微型试验平台，没想到现在都可以做得这么大了……”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即使能做得这么大了，当时遗留的一个缺陷似乎还是没有消除掉呢，而且……”老师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挠了挠裤裆。
“‘狩猎区’是个什么破烂名字？中二也得给我有个限度，明明叫‘赤月之殇Beta11.3.9aSP6’更好的……”
那种事怎样都好啦……
班主任越想越委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个问题就说到这吧，”说着把手里的纸团弹进了纸篓。
“还有，门口的同学打算藏到什么时候，赶紧进来上早自习。”
猛然看向门口，就发现12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瞪向我这边。
特招生全员不知何时已经聚集到了教室门口，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还活着了。我和老师的对话他们听到了吗？听去了多少？我感到周围的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然而12名特招生只是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座位上，就连小艾也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但是这些并没有让我感到过多的困惑。心里回想着早上班主任的话，整个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到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原来我是不会死的啊！我几乎想放声大笑。
我没有去考虑我的同学们会如何，也没有考虑学校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只想尽情享受，或者说生怕破坏了这一刻的轻松和喜悦。
整整一天都没有什么人搭理我。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本来拥挤的教室现在变得空空荡荡了。那些被杀掉的同学们，他们就这么消失了么？真是没有实感呢。他们总归有父母、亲戚，朋友之类的吧。这么一下子消失掉了就没有人来问问么？
去讲台上翻了翻花名册，发现除了我的名字就只剩下12个特招生的了。死去的同学们，虽然过去了两年，我都还没来得及记全你们的名字呢，仔细回想一下其实在这个班上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既然不会有什么交集，何必要费神记下对方的名字呢。
其实没有朋友并不是因为我不想要朋友，我拿起笔将花名册上的姓名一个一个地抄到我的笔记本上：
艾莉：体育特长_长跑
孙大鹏：体育特长_铅球
毛小猫：美术特长_素描
林木森：美术特长_中国画
廉柚：体育特长_乒乓
凌轻羽：体育特长_羽毛球
千音弦：音乐特长_古筝
月胧：音乐特长_钢琴
邢允伊：体育特长_标枪
邢允司：体育特长_击剑
乌冬：美术特长_雕塑
奈娅：音乐特长_声乐
这也许是个好的开始，至少在学期结束前记住名字吧。
下了晚自习以后，班主任像昨天一样叮嘱了几句就走了，我刚起身打算追上去多问一些早上的问题，突然感觉有人在拽我的衣角。
“先留一会，11点以后有话跟你讲。”小艾的语气有些冷漠。
我大概猜到会是什么事情，于是乖乖地回到座位上，向往常一样给自己开小灶了。
11点差5分，我像往常一样离开了教室。和往常不同的是，这次一个班的同学都静静地跟在我身后走了出来。
操场上12个学生围成一个圈，而我就在圈的正中央。又是一股冰冷的感觉，再抬起头已经能看见巨大的赤月缓缓成形。周围又传来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比昨晚的小艾要强烈许多。
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极度紧张的情绪中夹杂着一丝期待。
有那么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剧烈地振动起来，很快地又归于平静了。
身体突然裂开无数道伤口，血液不受控制地喷向四面八方，我还没来得及感觉到最极致的痛苦便已经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整个人再次充实了起来，一股熟悉的暖流荡漾在整个身体里。我睁开眼一看表，才刚过去了半个小时。
比昨天要快上不少。
“果然是这样呢。”
我这才注意到周围的同学还没有散去，有的人看起来很惊讶，有的人一脸沉思，一个银白色头发呆毛长到不可思议的女孩甚至根本没看这边，而是歪着脑袋看着夜空的某个角落。
像昨天艾莉那样，同学们都或多或少地产生了一些变化，一下子还认不出来。刚才说话的同学是一个很清瘦的多动症男孩，偏偏他的速度又特别快，导致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残像中。
我正庆幸已经完事，想离开的时候，多动症却一个箭步跃到我面前。
“别急呀，时间还有的是呢”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我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空中飘忽不定，每当要落地时都会有一个冲力，或是利刃的斩击，或是钝器的撞击，或是锐器的刺击将我再次送上天空，整个人也是一会恍惚一会清醒。最后不知是谁一脚踹在我胸口将我重重甩在了地上。
包括这一踹，三小时之内的每一击都是足以把我拆得七零八落的致死一击。
落到地上的身体却是完整的。
我很清楚地记得在受到踢击的一刹那胸口炸裂开来的痛楚，和生命力迅速流逝的空虚感，然而下一个瞬间，损毁的肉体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再生了，就像睡觉、呼吸那样自然。
周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我的喘息声。
现在你们总该知道了吧，我是死不了的。
“艾莉，之前跟你说的，做好准备了吧？”说话的女孩全身笼罩在柔和的白光中，搀扶着身边身材娇小的女孩缓缓离开了。
“千音特别要求才给你一周时间，做不到的话，后果你知道的吧。”
“小胧，你别这样……”
“没事的千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其余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操场上只剩我，艾莉，和不知什么原因留下的孙大鹏。
我望向艾莉，惊讶地发现她眼中竟满满地噙着鲜红的泪花。
“小艾……”
艾莉猛地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鲜红的泪滴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道血印，有些诡异，有些魅惑。
“你怎么不去死……”
小艾低着头跑开了，纤细的身形在血样的夜色中摇曳，似乎随时会倒下。
我愕然立在原地，劫后余生的喜悦一扫而空。
我做错了什么？
良久，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有力地拍在我的肩膀上，抬头一看，琥珀色的大眼睛正茫然地望着我。
“不是……你的错。”
我瘫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孙大鹏远去的背影，想把它深深地刻在记忆中。不知怎的，我感觉即便是那巨人般的身影，也会很快被无尽的夜色吞噬殆尽。
[1]人们通常所说的超自然生物，包括吸血鬼，幽魂等等，统称人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