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的音乐终于渐渐衰靡，小小的台地上只剩下时大时小的篝火的影子还在风中狂热跳着舞，直到她生命的终点不远处的海浪依旧在为她伴着奏，她幸福地死去了。
台地上还剩着三条尚有余温的生命，默哀着这场由风儿举行的葬礼。
古人所云的“兴尽悲来”，我想此刻该是离我很近、很近。
“艾玛，今天想听故事吗？”
我用非常平缓的语气向她问道。
“当然，莉莉也一样。”
“当然想啊。”
艾玛不假思索地便回答了我的问题，而莉莉那边，似乎在用微妙的沉默抗议着什么。
“今天就随夏目先生的喜好来讲吧，是你一个人偷偷潜入敌方基地营救俘虏，还是一个人坚守阵地十小时还能全身而退？”
艾玛刚刚因为活动带来的“疲乏感”似乎也被风吹了走。
“抱歉，我可不是什么热血小说的主角。”
我的笑容没持续多久，然后垂下了眼睑。
“今天要讲的，是一个悲剧。不，说不定连悲剧都算不上。血淋淋的，十分残忍。”
“你们——想听吗？”
我轻声地向两人再次确认了一遍。
短暂的沉默出现在我们三人之间，然后，艾玛开口了。
“嗯——我相信任何故事都有它的价值。而且是夏目先生想讲的，那我绝对要听听。”
“听完会很难受哦，可能比起你早上读到的故事还要糟。”
“没事的，有夏目先生在身边，我就不会害怕。”
艾玛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胳膊，脸上惬意的笑容让我多了几分安心。
莉莉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两声，像是在向我确定什么。
“没关系的，我知道分寸。”
我淡然一笑，以此回应了她。
莉莉的眼神不再看过来，她又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那是她默许的意思，于是乎，大脑开始活动了起来。
“那我开始了。”
我顿了顿，望向天上的繁星。
“故事发生在一个没有知性的世界，有一种名为人类的野兽，他们破坏了他们的母星【地球】，然后，狼狈地逃走了……”
故事讲了很久，但总算是讲完了。周围的声音却十分寂静，整个小岛都像是在做着梦。我躺在台地上凝望着天上的星辰，我知道她们也跟我一样，绝对没有睡着，更没有做梦。
哪怕用再华丽的言辞来装横，她们也应该知道了，这才是合乎情理的现实。
如此没有逻辑，如此蛮不讲理。
这绝对不会是人类所创作出来的东西。
——这就是这个世界。
——这就是神笔下的故事。
沉默，良久的沉默。
这番宁静的质感虽然美妙——
但是，总得有人要踏出那一步……
我刚想开口，艾玛有些颤抖的声音把我打断了。
“夏目先生。”
她只是轻轻地呼唤了一声，随后又是良久的沉闷。
我知道她在加油，我知道她需要积蓄一下勇气。
我当然会等她。
“艾玛……”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多余的话还是卡在了喉咙上。
期待和担忧在心头一并而至，现在我只想安静地聆听到艾玛她接下来的话。
“谢谢你。”
艾玛站起了身，背起了手。一阵强烈的海风吹过，她细密的发丝飘摇而起，铺满了月光。
“诶？”
“谢谢你肯告诉我现实。”
“不过，我已经知道了哦，关于这座岛，关于这个世界。”
“艾玛姐姐……”
“艾玛……”
就像是犯了错被发现的孩子，我和莉莉一时间变得哑口无言。
“虽然你们没有告诉我，但我是能猜到的。演技太差劲啦，莉莉还有夏目先生，我可是高端机型的人造人，这种程度的谎言是行不通的。”
艾玛脸上露出了一个让我心酸的笑容。
“但是，你们两个人真的真的很温柔呢，害得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做梦。”
我看到，有透明的液体顺着艾玛的脸颊滑落了。
“夏目先生，对不起，我也骗了你。”
艾玛突然认真地看向了我。
“昨晚，是我无意间发现你在做噩梦的。”
“昨天早上，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就在探索飞船的时候发现了，这艘飞船的网络功能能和我的系统连接上。所以，昨晚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擅自使用了它。”
“构成我意识的量子计算机，不仅有输出功能，是还有输入功能，我更新了数据库种的信息。”
“所以……我所说的这些，其实你昨晚都知道了？”
我惊得瞋目结舌。
“嗯，什么……都知道了。”
总得说点什么，我的意识驱赶着我赶紧这么做。
但是，不知道。
艾玛她，我还是没能明白。
我只好老实地接受犯了错后心灵上的惩罚。
“不用露出这种自责的表情，夏目先生，你没有错。”
艾玛又露出了那副让人心酸的笑容。
“我可是高端型号的人造人，现在的悲伤只不过是在特定情况下表现出来的一串代码而已，很快就能自主调控用喜悦的情绪将其替代的……”
“相信我。”
“够了！艾玛，真的够了！”
奇怪，好奇怪。
我明明张的是嘴，眼泪里的东西却先泄了出来。我站起身，拼命地抱着她。
我现在无比遗憾，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遗憾。
为什么我只有一只手？
为什么连想要紧紧地抱着一个人这种事都做不到！
“艾玛，你一直和我们一样啊。”
“夏目先生……”
“这次，我不允许你再用人造人这个借口来委屈自己了！你的心里面有什么想表达毫无顾忌地表达出来就好，我们现在就在你身边。”
“你这家伙，别装作这么坚强，也试着多依赖我们一点啊！”
局部性的降雨笼罩在了小岛的台地上，在这多云多雨的夏季，一点都不奇怪。
“哇——”
紧紧封锁的堤坝终于开始泄洪了。
没有想象中的惊涛骇浪，只有延绵不绝的水一直流着、流着，卷集着曾经水底的灰尘，扑到我的胸口……
这样才对嘛……
被时间束缚住的少女，终于解开了心中的枷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