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奶奶，我来和小鹿姐解释可以吗？”
我深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
“当然。”
老妇人点了点头，眼神中流光溢彩，慈祥又安静地看着我和李小鹿，手还一边不停地在书的封面上摩挲。
“小鹿姐，你听我说。虽然我和朱奶奶都称呼它为‘预言书’，不过它的本质却是一本小说。”
“那——为什么要说它是预言书呢？”
“这么和你解释吧——小说的本质是幻想，对不对？”
李小鹿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但小说不是完全不合逻辑地幻想对不对？”
“嗯嗯。”
“所以说，在成千上万的小说家里面呀，总会有一两个被命运眷顾的人写出一部与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基本契合的书，就像虚无的宇宙中一个偶然生命突然就诞生了一样，发生这种事情的几率虽然少，但不能说很奇怪吧？”
对于我的解释，她深深地思索了一阵。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李小鹿豁然开朗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精光：“你想说的是，总有一个人会歪打误撞下写的小说正好与未来重合吧？”
看到她理解了，我高兴地点了点头，说道：“而这本小说分为两册，我和朱奶奶所拥有的都是上半册，上面记叙的事情就是这近二十年在发生的各种大事情。”
“那下半册呢？”
“不知道，因为，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人看过。”我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根据我的猜想，里面应该有所记载，那‘未来的未来’。”
“诶，‘未来的未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的未来。”
说着，我望向明亮古朴的吊灯，同样是明亮的光，照在我的脸上却没有太阳那般的温度。
“那真是太可惜了。”
李小鹿似乎终于明白这本书下半册的价值。
“那——夏目，你还会去寻找吗？”
李小鹿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我一时间愣住了了。
我思量了一阵，才茫然地摇摇头，微微吐露道：“我也不清楚。”
“呵呵——”
一旁静静坐着的老妇人突然发出了一阵笑声。
“小伙子，看你和这本书还挺有缘分的。既然这样，那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保管吧。”
说着，老妇人从刚刚的盒子中摸索出另一个像书本一样的东西。
不过，不同于书本的是，它流光溢彩的封面上却铭刻着“NOTE”四个字母——我顿时明白，这是一本年代有些久远的笔记。
由于电子笔记对传统笔记的最后一棒，笔记本早就在七八年前就完全停产了。能在如今市面上见到，虽说不上多珍贵，倒也挺稀奇的。
“朱奶奶，这是……”
“这就是那本书的下半部。”
“啊？”
我和李小鹿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惊愕之情。
看到我们这副表情，老妇人只是笑笑，然后不紧不慢地将笔记本放在我手上。
“小伙子，请打开它吧。”
说罢，我看到老妇人轻轻抬起头，望向天花板，眼眸中泪光盈盈。
毫无疑问，这是回忆钻进心海的征兆。
怀着旺盛的好奇和渴求，我翻开了这本笔记本的第一页。
与想象中布满密密麻麻字的纸页不同，我所看到的纸张却是一页空白，什么字和笔记都没有。硬要说有什么的话，只有第一行的开头一个若有若无的小墨点，像是这本笔记本的主人想写些什么，可最后终究还是放弃了。
我又难以置信地朝后头翻去，不出所料，依旧是一页页空白，一直到了最后。
“朱奶奶，这就是一本空的笔记本啊，你是不是拿错啦？”
和我一起看完整本笔记的李小鹿抢先一步说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然而老妇人却笑着摇了摇头，稳坐钓鱼台：“没拿错，就是它。”
“它并不是一本空笔记本呀，不信你们再翻开第一页看看。”
“难道你是说这个墨点？”
老妇人叹了口气，脸上刀痕一般的皱纹聚起，却很快却被一个笑容冲得烟消云散：“对。”
“这本笔记啊，就是我家老头子当年准备通过上半部续写下半部的底稿，上面那个墨迹就是他当时留下的。”
我有些吃惊，但细细一想，倒也觉得合理。
只是——
“为什么最后却没能开头呢？”
老妇人脸上生出几分腼腆之色。
“老头子他啊，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所以，哪怕是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答案也迟迟不肯落笔。再加上那几年这个火星港风雨飘摇，因此这个过程被一拖、再拖。以至于最后——”
老妇人顿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大致能猜到她将要说些什么。
“他总算在其他地方勇敢了一回，然后死在了游行抗议的路上。”
良久的沉默在这间儒雅的书房里显得倒不是那么突兀了，只是在心中——
“抱歉，朱奶奶，让你想起了悲伤的事情。”
“小伙子呀，你说错了，这哪里是悲伤的事情呢？”
我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老妇人抹了抹眼睛，看到衣角处浸润的斑点，突然又失笑道：“别误会啦，这是幸福的泪水，他是为我们娘儿俩的未来而走上街头的。”
“嗯，爷爷他，做这些事情，一定是没有后悔的。”
泪水已经打湿了李小鹿的脸，说完后，她就轻轻地跪在了老妇人身前，双手环抱住她，将头埋进了她的怀里。
“好孩子……好孩子……”
老妇人轻轻地拍打着李小鹿的后背，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她。
“真是的，都出落成这么一个漂亮大姑娘了，听到朱奶奶讲故事的时候还是像当年一样爱哭啊……”
“小伙子，你过来。”
在李小鹿停止啜泣后不久，老妇人对着我招了招手。
“这个笔记本就送给你啦。”
“诶？”
我有些惊慌失措，手中的笔记本一时间像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又像变成了一块秤砣。
“这不是爷爷的遗物么？”
“什么遗物不遗物的，这个是那老家伙的遗憾呐。”
“小伙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用它把那本预言书写下去吧。”
“诶——我？”
我端详着手中的笔记本，看到上面泛着的冷冽的光，我的身体应该是遭遇了极短时间的宕机。
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觉得浑身像是临近了太阳的飞船一样热得发烫。
“写什么都好，甚至写不写都行……因为，答案早就在这里了。”
在老妇人的脸上诞生出一个不同方才的笑容，她用手轻轻地在自己心窝处敲了几下，泪水不止。
“那——朱奶奶，谢谢您，这本笔记我就收下了。”
我将笔记和我那本书放在一起，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再多些说什么，也没有再承诺什么。只是，像被委以重任一般，郑重收下了它。
我想，老妇人她能明白原因。
我想，她一定已经理解了我。
我们都是未来的一部分，总有一天也会献身于既定的【未来】。就像这部预言书可能根本就没有下半部一样，也许中途作者死了、也许作者写到一半就疯掉了……
我们唯一拥有的，只有手中已成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