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一家花店的时候,李小鹿突然停了下来。
“稍等我一下。”
把包袱放在我手上,她就径直走进了花店中。
“哟,是小鹿哇,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兰姐。”
看见李小鹿又熟络地同店家打起招呼,我不禁开始怀疑起来这偌大的贸易市场会不会就是李小鹿的家。
“这次来的时间稍微有些晚呢,是路上遇到什么情况了吗?”
“嗯,遇到一个小毛贼,顺带着收拾收拾了他。”
“哦,那你要注意安全哦。听说最近集市内的小偷团伙越来越猖獗了。”
“嗯嗯,谢谢兰姐提醒。对了,我要的东西给我准备好了么?”
“嗯,中午就准备好了,一直跟你好生保养着呢。”
说着,店员就从一旁的橱窗前抱出两簇花束,递到了李小鹿的面前。
但让我奇怪的是,这两束花还都非常特别,捧在手中对比起来竟然是一大一小、一密一疏。
其中一束是小向日葵,三四朵怒放的花盘在华丽的包装纸中团在一起,即使是日光暗淡的黄昏,它们看上去却依旧像俏皮的姑娘一般颇具活力。而另一束则是白色雏菊,修长的绿色枝桠和娇小的白色花朵紧靠着一圈包装纸捆成一束,倒像一名含脉脉含情的文静女子,淡雅、却也唯美。
可是,这天色已晚,要说如果是准备用来约会的花那自然必须是“花中美人儿”玫瑰莫属,而李小鹿她买下这两束花到底有何深意?
“老板,多少钱?”
“还是一样的价格。”
“嗯,好的。”
奇怪……
李小鹿并没有再摸出我的钱包,她最后付款的时候却是用的自己身上的现金。
在这个居住地都无比稀缺的时代,花朵自然就成了一般人无法享受的奢侈之物,依照李小鹿从肩包中摸出的十来张顶额的钞票来看,这两束花的价格的确不菲。
不过,要是仔细观察李小鹿的神情的话,这花束的用途倒也不难猜出来。
加上她脸上已经渐渐褪去的嬉笑怒骂,我大概隐隐地有了这种感觉。
“我们走吧,再有十来分钟,前面就是北门出口了。”
所谓北门,曾经此地唯一的通道,而现如今就仅仅剩下一道孤门。
它带着周遭还附着着的断壁残垣,和不远处立着的一方巨碑三点一线承和呼应,成为了空旷北广场上的唯二耸立着的巨型建筑物。
北门很大,大到三辆重卡并排而过,也丝毫不显拥挤。而骇人的是,这门当时被修筑得如此之大的目的,却只为让更多活人进去,而不是让无数尸体出来。
它,就是一道真正意义上的死门——让后世看客无不唏嘘胆寒、悲怆涕零。
而纪念逝者的石碑更大,听说是混合了二十吨曾经城墙化成的齑粉浇筑而成,像一座巨型通灵塔般直插云霄,为这死不瞑目的两百万冤魂超度引路。
我和李小鹿先于纪念碑前停了下来。
百来平米的基座上,无数的瓜果鲜花贡品井然有序地陈列在上面。
人来人往,短短时间之内,只见祭拜的人络绎不绝,从未停歇。
而那些已经有些枯萎腐烂的鲜花水果,行人见着了都会主动收走扔进垃圾桶内,心怀不正想顺走贡品的毛贼在我逗留的这段时间里更是未见一二。
我想,这里大概就是火星港十一区人民留下的人性吧。
实在难能可贵……
收回神采,我发现身旁的李小鹿已经将那束向日葵放在了基座之上。晚风随落日更盛,李小鹿喜好暗送秋波的眸子此时却波澜不惊,面色也如潭水一般平静。
我以为她会行礼,或者像老祖宗一样做几个揖,再不济至少也要说一些思念的话……
然而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凝望着石碑,紧闭着嘴,连她那藏不住话的眸子也一同缄默了。
“我们走吧。”
她柔声地在我身边说了一句,就径直地朝着大门处走去。
我应和了一声,也像个跟班儿一般赶紧追到她身后。
“小鹿姐,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有什么亲人也在那场事故中去世了么?”
“我的父亲。”李小鹿顿了顿:“他曾经是一个记者,因为写了一些批驳当权者的话,被逮捕后,就再没回来过。”
轻柔的话音似乎没有夹杂任何感情。
“那这束雏菊花……”
“是准备放在这个地方的。”
谈话间,李小鹿的脚步已经停下来,将身子蹲了下去。
我举头望着这扇仿佛为巨人修建的城门,看着门檐上突起来一根根狰狞的钢筋,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应该是用来悬挂尸体警告外人的“曝尸架”。
“那这一处是……”
“我的恩人。”
“恩人?”
想起头顶让我汗毛直立的曝尸架,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席卷我全身。
不会……
城门投下的巨大阴影将我们两个人毫不费力地生吞掉,身旁错开流去的阳光看似很近,却又仿佛觉得相隔了好几年。
将花束放下,李小鹿很快就站起身。她转过头来,眼眸中的神采消失,只剩下一对宛如无尽黑洞一般的眸子,直视着我灵魂的最深处,仿佛是想将我吞咽进去。
风更加凉了。
“夏目。”
她突然叫出我的名字。
“如果我说我当年从这扇门进去过,又从这扇门出来了,你——会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