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下午，陈泽宇、秦霜余、龙灼华、还有廖小雅四人，来到了卧龙市最大的一块墓区。已经步入晚秋的此地，如今已是黄叶满地，枯木成林，汉白玉制成的简单墓碑鳞次栉比融入在这幅肃穆的风景之中，令人不由生出淡淡的悲凉之感。
上次来这，好像是给廖小雅和黄芬献花吧。
陈泽宇这样想到，不由朝身后的廖小雅投去一瞥。
不知道廖小雅知不知道，这里有她的墓碑呢。
秦霜余走在最前面，左手单手捧着一个造型朴素的木质骨灰盒，而右边的袖管则空空如也。在骨灰盒的正中央，则挂着苏秦……应该说是秦霜莲生前那好看的笑容。或许第一次看到这个骨灰盒的人，肯定会惊讶红颜薄命，看上去如此端庄的女子，竟就这么走了？
不过，或许更令人惊讶的，则是这送葬的人了吧。
秦霜莲和陈泽宇之间，好歹也算是有亲家关系，于是少年则穿着一身深色的正装。而廖小雅和龙灼华也非常配合的，穿着黑色为主色调的衣服前来。至于秦霜余，则是套上了许久未见她穿过的黑色长裙，一步一步，轻盈却又坚实地朝着山坡上走去。
陈泽宇不太清楚，现在的秦霜余是怎么想的。
她裹在黑色长裙的背影，让少年怎么看都觉得萦绕着令人无法靠近的悲伤和绝望。陈泽宇觉得事情或许会很严重，秦霜余究竟想要干什么？而昨天无比担心的少年，今天却又看到秦霜余的目光中，有着淡淡的一些诀别之感。仿佛是决定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而少年就这样被蒙在鼓里。
可是陈泽宇决定，还是不主动问比较好。
他相信秦霜余会在某个时候和他吐露心扉的。
昨天晚上，在将苏秦送入火葬场后，秦霜余就将陈泽宇支走了。
见少女如此伤心，少年也无话可说，便带着廖小雅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清早，陈泽宇则是紧跟着默不作声的秦霜余，带着一万块钱，去这片墓区里挑选了一块墓地，并叫人赶工刻碑。如今到了下午四点，墓碑已经刻好并且立起来了。于是秦霜余和其他几人，便带着苏秦的骨灰盒来到了这里。
等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秦霜余停下了脚步。
“小宇。”
“怎么了？”
听到少女在叫他的名字，陈泽宇便走到少女身前问道。
“你，现在下山吧。”
“……为什么啊？”
“你身上阴气过重，易引孤魂野鬼，下葬挺忌讳这个的，到时候我姐姐入土的时候，你站在旁边不太好。”秦霜余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我知道这是我迷信，但是，就这一次……我想按照我们家的习惯给我姐姐送行……”
陈泽宇没有犹豫，直接点点头。
“行，你别伤心了……我下去等你们吧。”
“嗯……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好了……让苏秦姐安稳的走吧。”
说罢，陈泽宇转身便朝山下走去，而一直缄默不语的廖小雅和龙灼华则目送着少年的背影渐渐远去。等看到陈泽宇走到墓区门口，找了个凳子坐下休息的时候，廖小雅叹了口气，转过头问道：“这样瞒着他，真的行吗？”
“我意已决。”
秦霜余也是望着远远的陈泽宇，然后便抱着骨灰盒，朝苏秦的那一方墓碑走去。
被蒙在鼓里的龙灼华搞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意思，但眼下这个情况，自己这个外人显然不好多说些什么，于是便闭上嘴紧紧跟着。可等到了目的地，龙灼华看到墓碑上刻着的几个大字，仿佛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可真是少见啊……”
“你有什么意见么？”
“没……”
汉白玉制成的墓碑上，刻着的不只是苏秦的真名，秦霜莲这个名字，居然秦霜余自己的名字也在这上面。望着那苍劲有力的黑色刻字，秦霜余伸手轻轻抚摩着墓碑上自己和苏秦的名字，然后将手中的骨灰盒，放置在右侧的墓穴之中。
“这件事情，请瞒着小宇。”
“你是想要复仇吗？”
“我只是想，在最后一刻，垂死挣扎一下。”
秦霜余已经把自己的墓穴都准备好了。
难怪少女不让陈泽宇上来，龙灼华这才明白，失去至亲的秦霜余已经完全绝望了，而绝望之余，更想要最后搏击一次。墓碑上刻着的秦霜余和秦霜莲两个名字，都已经用墨漆涂过，在丧葬角度来说，这代表秦霜余已经死了。
在少女的心中，现在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啊，其实已经没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本来我和我的姐姐井水不犯河水，只要我和她没有联系，便不会出现昨天那件事情……可是，我最后还是去找她了，结果就将她拖下水。我不仅打破了她平稳的生活，还毁灭了她的生命……”秦霜余将放置在一旁的水泥轻轻倒入墓穴，继续说道，“是我输了，但是我不服气。小宇已经是我最后会令我担忧的人了，所以我还要咬牙坚持，如果能等到小宇出师了，我就可以放下一切了。”
“为什么要等到小宇出师呢？”
“出于……尊长的责任心吧。”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小宇的出师任务，估计也就是这段时间，我会尽力看到他真的有了在里世界独当一面的时候。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很残忍的和他断绝关系……我想小宇肯定会不同意，然后很伤心……到时候，安慰小宇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秦霜余轻轻将墓穴的盖板盖上，然后用水泥将四边糊上。
或许最为讽刺的是事情，便是苏秦这个成长在苏州，生活在兰州的女子，最后居然会在卧龙市这个她第一次来到的城市入土。这随着水泥倒入了墓穴之中，也就代表了这位以改姓和秦家断绝关系的苏秦，最后还是没逃脱家族毁灭的命运，寥寥结束了这一生。
“这件事情，能瞒住小宇多长时间？”
“就看你们能不能管得住自己的嘴了……”
“廖小雅，你是怎么看的？”
龙灼华不由向站在一旁的廖小雅问道。
“既然当事人都说我意已决了，我也只能支持她了。”
“……看来是没有缓和的余地啊。”
“换句话说，你有什么方法能够解决这样的局面吗？来自仙道众高层的压迫，心中的茫然和自责，还有潜在的危险。我们不是秦霜余，所以不清楚什么方法才是真正适合她的，但小宇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所以，只要是和小宇安危有关的事情，我都要全力以赴。”
“嗯，你说的有道理。”
龙灼华也只能同意廖小雅的观点了。
不管是和秦霜余相识十年的龙灼华，还是与她互有血海深仇的廖小雅，她们都不是秦霜余。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局面，真的只有秦霜余才能够知道，应该走怎样的道路。对于她来说，当所有的担忧全部离去之后，轰轰烈烈的死亡或许才是她真正所需的吧。
“现在算是入葬结束了吗？”
“没呢，还差一步。”
秦霜余站起身来，残缺的右手则化为了一柄利刃。
左手轻轻抓住自己那一头长发的同时，右手挥刀。在廖小雅和龙灼华惊诧的目光之下，秦霜余就将自己直达腰部的黑色秀发，整齐地割下来一半左右，只留下短到肩膀的披肩发。而那一捆黑发，被秦霜余用发绳轻轻捆起来，然后摆放在左侧的墓穴中，并盖上了盖板。
“你……”
“我这条路，肯定是死无全尸的路，你们还指望能把我的骨灰送进来？”
“你这怎么跟小宇解释？”
“放心吧，他不会问的。”
秦霜余将自己的那块盖板用水泥封死之后，稍微后退了两步。
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仿佛是带着所有的底气和歉意，向自己的姐姐深深鞠了一躬。
廖小雅和龙灼华见眼前这一幕，也跟着深鞠一躬。待三人直起腰来，削成披肩发的秦霜余似乎看上去神色要好了一些，眼神中似乎充满了坚定的诀别。这让廖小雅和龙灼华只能面面相觑，而后跟着秦霜余走下了山。
至于守在山下的陈泽宇看到秦霜余的头发，虽然很是震惊，但还是没说什么。
陈泽宇想去看一眼苏秦的墓碑，毕竟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过想到秦霜余之前所说的话，少年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站在山脚远远地朝着那个地方望去。由于太远了，陈泽宇根本看不清楚，但是他依稀能看见，那块被秦霜余几人鞠躬的墓碑，好像写着两个名字。
大概是自己眼花了。
这样想着的少年，转身跟着秦霜余离开了这里。
而陈泽宇心中却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告诉少年此刻应该奔跑上山，看看那块墓碑究竟是什么样子。这样的声音似乎就在少年的耳畔，不断地诉说着。不过明白自己该干什么的他，还是头也不回的钻进了龙灼华刚换好内饰的车中，然后离开了这里。
而逐渐远去的少年或许不知道。
等他下次来到这里看到真相的时候，已经是六年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