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雨背着夜灵儿,穿过一片树林,沿着石板路来到了藏书阁。
角楼建筑,三层屋檐,琉璃屋顶,周身刷着红漆,安详地被茂密的树林环绕。
近距离看到藏书阁,江止雨更加肯定这确实是宫廷建筑。
“相公,让我下来吧。”
“慢点。”
江止雨小心地让夜灵儿从他背上滑落,接着又握住了她的胳膊。
夜灵儿脸色泛红,嘴唇发干,她已经开始发起低热。
“这里就是藏书阁吗?好安静。”
夜灵儿看了看那颗飘着落叶的枫树,眼神有些恍惚。
“我们去找个厉害的大夫看一看。”
江止雨搂着她,推门进去。
“我不想吃苦药。”
微哑的嗓音让江止雨听的心疼。
“不吃,就看一看,把把脉,我们不吃药。”
他就是这么一句一句的把夜灵儿哄过来的,小时候得的那场大病把她给吃怕了,闻到中药味就难受。
诺大的馆里没有见到一个人,他们走了一段距离,除了书还是书。
“相公,那个大师姐是不是出去了?”
想到可以不用看病了,夜灵儿的声音不禁开心了几分。
江止雨当然听出她的期待,没说什么,环顾四周,发现不远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门。
“可能在那里面,过去看看。”
夜灵儿不情愿地跟上去,当江止雨靠近这道暗黄的门时,一股阴冷的空气从门缝透出来。
他自然而然地让夜灵儿退远些,自己抬手敲了敲门。
昏暗的室内,遍地是冷血的爬行动物。
南宫如玉毫无知觉地拿着毛笔写字,尽管她的脚踝上还缠着一条白色的无毒蛇。
她看不到自己写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请问,有人在吗?”
!?
笔墨戳出了一道乱痕。
南宫如玉直起了背,她记得这个声音。
他没有死...?
虽然还没有满两个时辰,但南宫如玉被门外的那个声音唤醒,心乱如麻地爬起来,向渴望阳光的植物一样跑了过去。
缠着她的蛇差点将她绊倒,踉跄地调整了一下身体,她还是跑到了门口。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她握住了门把手。
只要打开这个门,把一切都告诉他,他就可以拯救自己,带自己逃离深渊。
江止雨听见屋里的动静,等着人出来。
然而却迟迟没有下一步。
夜灵儿望着那扇门,她也听见里面有人走路的声音,可是那个人为什么不出来呢?
她走到江止雨身边,屋里的南宫如玉听见了另一个脚步声。
江止雨打算再敲一下门,却听见夜灵儿用低哑的声音问道:“大师姐,你在里面吗?我们是来找你看病的。”
一门之隔,一边是透亮的,一边却是暗无天日的。
少女的声音让南宫如玉听着很想哭。
她想起自己那些无辜的师妹,也想起那么多无辜的江湖人士,开了这扇门,就是把他们变成了冷如烟的筹码。
为了自己一个人,可能会害死更多人。
江止雨知道屋里的人就站在门口,只是奇怪她为什么既不说话也不开门。
“请问姑娘是否不方便?如果不便见客,那我们在外面等你一会儿。”
他说完拉着夜灵儿的手准备离开,打算找个位子坐着等。
听见移动的脚步声,南宫如玉心碎地瘫软在门上。
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努力了这么多年,她都不是冷如烟的对手,最后只能寄希望于他人。可现在临门一脚,她却又极度恐慌起来。
恐惧,忧虑,化成泪水从脸上滑落。
做了这么多事,故意把他引来,结果自己却软弱地连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她背靠在门上,抱着双膝抽泣。
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生怕别人知道她心里的伤痛。
......
“相公...”
夜灵儿忽然停下脚步,她拽了拽江止雨,疑惑道:“你有没有听见,屋里的那个人好像在哭?”
江止雨闻声回头望去,并没有听见什么哭声。
夜灵儿又奇怪地听了听,的确是有个女孩子在哭。
“是真的,你快去看看。”
看见老婆焦急的神情,江止雨才又返回去叩门:“姑娘,我夫人听见哭声,请姑娘将门打开。”
南宫如玉停止抽泣,惊慌的站起来,目光烁烁地注视着门。
她还在犹豫,正在想是不是说句什么让他们离开。
下一刻门板居然“嘭”的一声被击破了一个洞。
南宫如玉看见一只手伸了进来,动作利落地抽开了门闩。
“咔塔”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一道刺眼的光照在她身上。
光里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在他身边是一个有着狐狸耳朵的少女。
一瞬间恍若神明降临。
南宫如玉百感交集。
看着面色苍白,挂着泪痕的女子,江止雨心中充满疑惑。
“呀啊,好多蛇啊!”
打破寂静的是夜灵儿的一声尖叫,她害怕地躲到江止雨身后。
南宫如玉立刻走出禁书室,把破了洞的门关上。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你们找我看病吗?”
江止雨说了个“是”字。
“请跟我过来吧。”
南宫如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往前走。
江止雨牵着夜灵儿跟上去。
三人来到南宫如玉工作的桌前,桌上摆着瓶瓶罐罐和垫枕,桌边放着一把小方凳。
南宫如玉坐下,神色自若,也不多问,直说:“是这位姑娘不舒服吗?”
她甚至没有对夜灵儿的狐耳有任何疑问。
江止雨让夜灵儿在小方凳上坐下,站在一边帮她说:“我夫人感了风寒,现在有些低烧。”
南宫如玉伸出左手,温柔道:“请姑娘把手放在垫枕上,我为你号一下脉。”
夜灵儿听话的把手放上去。
南宫如玉的左手行动不便,这些全都被江止雨看在眼里。
“舌头伸出来看看。”
“再看看眼睛,别动哦。”
南宫如玉把夜灵儿的五官全都检查了一边。
感冒而已要看这么多地方吗?
夜灵儿觉得很奇怪。
“我还需要采一点血确认一下。”南宫如玉说着,看向江止雨,知道得先经过他的同意。
江止雨虽然警惕,不过他倒是能理解。
可夜灵儿却慌张起来:“采血...是什么?”
“就是用针在手指上扎一下,只要一点点就可以了,我要看看姑娘的血有没有问题。”
“我..我只是发烧了而已,为什么要扎手指?”
夜灵儿发着烧身体本来就不舒服,听到要扎她手指心里更不乐意了。
南宫如玉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因为我怀疑姑娘不只是因为感染风寒引起的发热,很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一听这个,江止雨就觉得南宫如玉确实有两下子。
“灵儿之前中过毒,吃过一些药,不过还是没有好彻底,现在身体很差,稍微受凉就容易生病。”
南宫如玉听言,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既然药有作用,只要坚持吃,应该不会变成目前的状况。”
江止雨看了一眼心虚的夜灵儿,不忍心说她,只说:“我医术一般,所以才来请教姑娘。”
夜灵儿不敢去看江止雨,低着头扣手。
南宫如玉拿起毛笔,边说边在纸上写方子。
“那我先给夫人开一些清热的药,等烧退了,我们再说解毒的事情。”
她用左手号脉,却用右手写字。
“等等大师姐,可不可以不要吃药,我真的喝不完...”
“不想吃药的话,那就针灸吧,退烧也快些。”
“针灸?就还是要扎手吗…”
“不只是手哦,还有其他的穴位,不用担心,针灸一点都不痛的。”
夜灵儿害怕地看向江止雨,泪眼汪汪地说:“我不想扎...呜呜...”
“灵儿”,江止雨蹲下来抓住她的小手,心里想着该怎么哄,“你发烧了,你忘了发烧的时候有多难受吗?针灸就一会儿,很快就好了,要不就得吃药。”
“你骗人,你明明说了不吃药我才跟你来的...现在你又要我扎针!呜呜...”
夜灵儿只觉得心里特别委屈,越是生病的时候越容易觉得委屈。
江止雨眼看着老婆马上就要变成泪人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软也不是心硬也不是。
“好了好了不哭,我错了,都怪我,是相公无能,没有发明出既不吃药也不扎针就能好的治疗办法,要是灵儿在家里躺两天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该多好?相公这就去研究研究,做一张能治病的床出来,好不好?”
南宫如玉都听傻了,还没见过这样哄人的。
“不...不怪相公,可是...针灸真的不疼吗?”
夜灵儿果然只吃这一套,江止雨心里叹了口气,实在没辙了就只能自我批评,还好老婆是心疼自己的,不然就不管用了。
“真的,还没有蚊子叮的疼,我抱着你,你不要看,很快就好了。”
江止雨趁夜灵儿犹豫的时候,直接上手把她抱在怀里,自己坐在凳子上。
然后对南宫如玉说:“请姑娘帮忙针灸吧。”
最好快一点,他又用眼神催促。
南宫如玉也给小孩看过病,虽然这位夫人不是孩童,可看样子这脾气秉性比孩子还难搞。
但她想起刚刚在禁书室外的那一幕,她心里又一阵感动。
或许正是因为面前的少女还像个孩子才能听到别人内心的哭声。
她是如何保持着这种纯真的,就像从没有接触过人间的嘈杂一般。
南宫如玉拿出针灸盒,抽出一根针,在火上烤了烤。
接着转向江止雨,看到他细心地把夜灵儿的袖子挽上去。
这个少女是个狐妖,但只有狐耳,而且是半折耳,又没有狐尾,多半是混血后代。
像她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性格?
无论妖界还是人界,都不受人待见。
南宫如玉看着夜灵儿既害怕又安心地坐在江止雨怀里,就像一只海燕躲在悬崖下避雨。
答案也许就是这个男人,是因为他保护得太好,所以这个半狐妖少女才能保持如此纯真的天性。
“我...”
她刚要说她要扎了,就看见江止雨一个禁声的提醒。
不要告诉她,别吓到她。
他的眼神像在说这句话。
南宫如玉霎那间眼含水雾。
她悄悄地果断地在准确的位置扎下去。
夜灵儿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惊叫,也没有觉得疼。
南宫如玉心里好羡慕,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也顺便保护一下我?
顺便保护一下我的师妹们?
再顺便保护一下那些被卷入的无辜人群?
她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欲,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求知欲,而不只是习惯性的抵抗。
虽然好像很贪心,但是真的希望你能救救我们...!
求你...
那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江止雨眉头一皱,终于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南宫如玉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