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散去,露出冬日的暖阳。
窗户上嵌着五彩的琉璃,太阳出来,半夜冻出的霜化成露水,擦着窗滴落在墙角孤零零的桑菊上。
冷如烟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动了动,窗外的鸟叫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缓慢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一个乌黑秀发的女子趴在床上。
“...玉儿。”
南宫如玉睡得很浅,醒的很快,一睁眼便发现冷如烟正在望着自己。
她大喜过望,起身笑着迎上去。
“娘!”
冷如烟被她激动地抱住了脖子,这个称呼让她恍如隔世。
南宫如玉是凭借本能喊出的这个字,尽管她的体内仍然残留着对师傅的恐惧,但理智又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娘亲。
冷如烟坐了起来,适应着僵硬的身体,轻轻推开南宫如玉,抱着她的肩膀,目光温和地凝视。
两人对望了许久,冷如烟心中泛起酸楚。
“玉儿,你受苦了。”
南宫如玉的心和冷如烟的双瞳一样战栗着,这个重逢来的太不容易。
“娘,不苦。”
她擦掉眼角的泪,咧嘴笑了出来。
藏书阁里的母女温馨地重聚,三食馆的厨房里,四个师姐妹还不知道师傅已经醒了。
她们吃完了早饭,轮到慕容念兹洗碗,另外三人也没有离开,留在厨房里等她。
杜小悠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骰子,放在桌上,提议道:“练功前要不要来一把?”
“好啊。”
元心柔和百慕慕撸起袖子,抽出饭桌旁的抽屉,将她们发明的飞鸟棋拿出来。
“不知道灵儿姐收到飞鸟棋是什么反应,你们说她会不会看不懂啊。”
元心柔摆着棋子,道:“她肯定觉得有意思,说不定明天就上山来找我们玩了。”
百慕慕也说道:“嗯,我画的说明书很容易懂的,灵儿一看就懂了。”
“就怕晴王爷不让她来,最糟糕的是把棋给她没收了,咦,那就惨了。”
杜小悠对江止雨的印象始终是禁止娱乐的严肃模样。
“你们也不准玩了,成天不是下棋就是打麻将,功课一点都不知道做。”
慕容念兹洗完了碗,擦干手,走过来就把棋盘收走。
三人互相瞧了瞧,心想怎么这儿也有一个晴王爷。
“师姐...你上次不是和我们玩的挺开心的嘛...”
杜小悠郁闷地晃了晃骰子,撅着嘴盯着慕容念兹。
“开心个屁,还不是你一直缠着我。”
“嘁。”
口是心非。
三个小辈心里默契地念叨,但立刻就被慕容念兹赶出了厨房,催促她们去练功。
“先跟我去练剑,下午我要挨个儿检查你们的功课。”
四个人吵吵闹闹地出了三食馆,准备回寝屋去拿剑。
“今天天气真好啊,还有太阳,也没有刮风。”
“终于不吹风了,我的脸都要被吹破了。”
百慕慕捧着脸,手心里传来干燥的触感。
元心柔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师姐别怕,一会儿我给你擦点药膏就好了。”
说到药膏,慕容念兹忽然想起什么来。
“哎呀,我忘了拿给萧连城的药了,都是你们下什么棋。”
杜小悠立马叹气道:“唉,师姐还这么年轻记性就不好了...”
“你还说 ,跟我端药去,师傅那份就安排你去送。”
“啊!师姐,你说就说,不要揪我耳朵呀!”
慕容念兹和杜小悠返回了三食馆,元心柔和百慕慕继续回晓月殿。
山门外驶来了一辆马车,压着石子路的车轮发出低哑的响声。
泷月宫没有听见这个陌生的声音,自比武招亲以后,大部分侍女也被南宫如玉给了些遣散费后辞退了,只留下两名冷如烟身边的,长生派变得更加地广人稀,山门处也没有一个守门人。
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人轻轻地落了地。
摘掉黑纱斗笠,随手一丢,那手往身后一放,望了望高高的台阶,轻哼着小曲抬腿走了上去。
........
一道红白的影子在枯树间隐现,一尘不染的白靴踏在石阶上,修长的腿一次要迈两个台阶才显得刚刚好。
他走入了牌楼里,空旷的视野无人途径,但冒出树林的红楼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就是藏书阁。
送完了早饭的侍女正从藏书阁出来,端着需要清洗的碗走在狭窄的小路上。
陌生的男子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人脸上淡淡的笑着,黑色的长卷发披在肩上,刘海也带些微卷,自然地落在额头上,阳光下透着些暗紫。
侍女第一眼先见到了他的长发,但她很快就被那张绝美的脸庞吸引住了。
紧接着是男人令人迷惑的嗓音。
“请问那处红楼便是长生派的藏书阁吗?”
他直着身体,除了一个“请”字外,没有一丝请人帮忙的意思。
侍女想说是,可不知为何,她的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功能,张着却开不了口。
不过很快她也没有必要,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男人抬了抬手,从身前轻轻划过,侍女便脸色一白倒了下去。
人还未落在地上,他已经走了过去。
手重新背在了身后。
十指根部都套着银色的指环,上面嵌着小小的红玛瑙,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
“娘,我去叫师妹们过来吧,她们还不知道您已经醒了。”
南宫如玉帮冷如烟清洗了身体,为她梳好头发,镜子里是一张温婉美丽的面孔,没有了那份让人望而生畏的冰冷。
冷如烟道了声“好”,回头看着南宫如玉。
“我在这儿等着你们。”
“嗯!”
南宫如玉的手指从椅子上离开,提起裙子小跑着往门口去。
“慢点,别急。”
身后的叮嘱让南宫如玉笑出来,“没事的,娘亲,我很快回来。”
她转身来到门口,一只深红色的观音耳坠忽然晃在她的眼前。
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另一只观音耳坠也进入了画面。
“啊~找到了。”
像苦涩的汤里加了些白糖,就是这种甜腻又低哑的嗓音,南宫如玉只觉得耳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是谁?”
那人迎面走了上来,高领白衣上挂着三条吊坠。
最下方是一颗硕大的蓝宝石,第二条是一串紫金的钥匙,最短的那根是简单的一条银项链。
“我是阳明山庄的,来接萧连城回去。”
他边说边往南宫如玉身边走。
南宫如玉便一步步往后退。
“我是昨天才通知阳明山庄来接人的,消息应该没那么快到东阳城吧。”
男人应了一声,笑道:“那便是在下未卜先知咯。”
“你...!”
南宫如玉话音未落,那男人又一挥手,她便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失去了意识,甚至还来不及提醒冷如烟。
“咚”的一声,是南宫如玉倒地的声响。
屋里的冷如烟戴耳环的动作戛然而止。
伴随着重新哼起的曲子,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被人从外推开,空空的屋里一无所踪。
“人呢?”
那男子疑惑地问了一句,无所顾忌地走了进去。
他站在梳妆台前,随意拿起桌上的一只耳环,放在手指上转了转,接着瞄向那面铜镜。
镜子里映射出他蹙眉的脸孔,以及身后的女人。
“镜花水月...?你还会这个?”
这句话令冷如烟大为震惊,身前的男人散发出的气场让幻术无从下手。
“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代替幻术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人垂眸望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平静道。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找上长生派?”
“问这个能让你死而无憾吗?”
“....说!”
“啊...让我想想。”
男人说着,弹了一下手指,那把匕首便被他弹飞,刺到了墙上。
冷如烟见状瞬间挥出一掌,却被他一手握住。
倾身上前,施加压力,令人不敢直视。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给我点灵感。”
男人手上加了一些力气,握得冷如烟的手腕生疼。
“...冷如烟。”
这个回答并不是冷如烟的真心,她被用了镜花水月。
得到想要的答案,男人解开幻术,松了桎梏。
“那我便叫鹿紫烟,如何?”
他似乎是刚刚编的名字,扶着下巴像在品味其中趣味。
“鹿紫烟...”
冷如烟的脑海里根本没有任何与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这也是自然,因为这个名字分明就是他刚刚胡乱编造的。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可以放心去死了吧?”
鹿紫烟天真地望着冷如烟,问完这句话,并未等她回答,便如同对待南宫如玉和那名侍女一样,让她失去了意识。
手指上的红玛瑙闪了一下,他伸出手来,心里数了数。
“一个,两个,还有...四个。”
确认完余下的人数,他从冷如烟身上跨过去,把门关上,离开了藏书阁。
.......
“师姐,这个好烫啊,能不能跟我换一换。”
“这才走了几步路,唉,你这丫头,给我吧。”
“嘿嘿,师姐果然疼我。”
杜小悠正要将药罐递过去,慕容念玆却突然软了下去,嘴里呢喃了一句:“逃...”
药罐子碎在了半空。
“师姐...?”
杜小悠并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站在通往藏书阁的树林里。
仿佛黑云压境,天空暗了下来,鸟鸣四起。
杜小悠迷茫地寻望四周,一股重如磐石的杀气包围着她。
逃。
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可她的双腿却不听使唤。
“...快点...快点动啊!”
她急得眼角泛泪,锤着自己的腿,想让它们听话。
空旷的脚步声像从远古传来,彻底击破了她想要逃离的念想。
鹿紫烟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杜小悠惨白的面孔上挂着眼泪,无声的哭泣。
“第四个。”
........
滋润肌肤的玉兰香药膏闻起来有些古怪。
元心柔手指上沾了些淡白的药膏,灵敏的鼻子嗅到了一股不应该属于它的味道。
“好像坏了,师姐你闻闻?”
百慕慕凑上去仔细闻了闻,除了一股浓郁的玉兰香气之外,的确还有一股别的气味,她从来没有在泷月宫闻到过的味道。
“这个不是上个月才做的,怎么坏的这么快...”
两人默契的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有没有觉得二师姐和小悠去了很久了?”
元心柔也不明白为什么心脏忽然跳得很快,甚至手指也开始不自主地颤抖。
“咚咚。”
门被敲响了。
两人惊诧地望去,敲过这个门的,曾经只有晴王爷一个人。
可怕的寒气从门缝里透了过来,像长了手的影子缠上了她们的肢体。
“请问有人在吗?”
这个声音....
元心柔听出来门外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恐怖地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开门...
她们很快达成了共识。
百慕慕甚至已经准备去按装在床头的机关。
不,不是准备,必须现在就要去按!
冷汗一股一股地从身上冒出来,百慕慕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想在寒气令她无法动弹之前,按下那个可以保护她和元心柔的机关。
“好像有人在呢,穿好衣服,我要进来喽。”
男人声音一落,门便被破了。
与此同时,一道厚重的闸门也突然落下。
屋里的两人与鹿紫烟双眸对撞,仅一秒,危机并未如她们所期盼的那般解除。
闸门被鹿紫烟用手一抬,随意往上一推,便被推到了他的肩上。
“怎么还有两道门。”
他低喃了一声,单手将门继续往上抬,接着弯腰从门下绕出来。
砰的一声,石门就这样被他送回了原位。
绝望,唯有绝望充斥着少女的眼睛。
“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百慕慕害怕地抱紧了元心柔,大声哭喊道。
鹿紫烟皱了皱眉头,不顾她的警告,径直往前走。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他没有那么多耐心,也不喜欢听这尖锐的哭喊。
元心柔第一个倒下。
紧接着是百慕慕。
“...等等。”
鹿紫烟的右手莫名停下了动作,弯腰仔细盯了盯已经哭不出声的百慕慕。
一张稚嫩而富有童真的脸上梨花带雨。
“你几岁?”
百慕慕哆嗦着,根本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我问,你几岁。”
鹿紫烟无奈只能再次用了镜花水月。
百慕慕用哭红的嘴唇念道:“十...十...”
“十岁?”
“十七岁...”
“啧,吓我一跳。”
鹿紫烟抬起腰身,右手放下来拉住了百慕慕的手腕,把她从床上带下来。
“跟哥哥走,带你去见一个人,如果他喜欢你,我就放过你。”
百慕慕的腿已经被吓软了,被男人一拉就要跪下去,鹿紫烟愁眉苦脸地看了看她,右手一提就把人抱进了怀里。
“真可怜,我只抱你一会儿,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百慕慕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上方的男人,他胸前的蓝宝石在自己脸上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