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殿里的萧连城醒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虚软无力，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洞房夜的床上，而非水下的那处密室里。
好在他的头脑还算清醒，想了一段时间，猜测大概冷如烟的事情已经败露，因此他才得以苏醒。
萧连城撑着身体下了床，扶着墙走了出去。
阳光虽然温和，对他来说依旧十分刺眼。
四周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看见，萧连城寻着记忆中的路线，打算先去藏书阁看看。
沿着镜花湖走完了泷月宫，萧连城觉得湖水少了许多，或许是冬季的原因，他并未多想。
从湖上收回视线时，一个白衣青年忽然从另一端走入了他的视野中。
萧连城认出来那个侧影，那人的身影无论沉睡多久他都不可能忘记。
他提起稍有知觉的双腿跑了过去，在青年冷淡的眼神中，单膝跪下。
“...属下萧连城拜见教主！”
鹿紫烟仍然抱着百慕慕，也见到了她吃惊的表情。
“山下有辆马车，你自己回东阳城去，我还要办点事。”
鹿紫烟说完，从横抱着百慕慕的姿势换成了单臂托着她的腿根，突然变换的动作吓得百慕慕下意识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真沉。”
不顾萧连城依然跪在地上，鹿紫烟不满地念了一句后，直接大步离去。
萧连城没有认出他怀里的少女，但他并不敢问东问西，低着头道了声“恭送教主”。
待鹿紫烟走远，他才茫然地站起来，心里疑惑万分，是教主把他弄醒的吗？那名少女应该是冷如烟的徒弟吧，教主要带她去哪儿？
实在太多古怪了，但望月神教教主可不是他能揣测的。
此时，被鹿紫烟禁锢在肩上的百慕慕恢复了些许正常的意识，闻到男人身上冰冷的香气，脑海里便浮现出师妹被他杀害的情景。
百慕慕忽然激烈地捶打着他的肩膀，双脚也在空中拼命往他身上踢。
“放开我！放我下去！”
鹿紫烟继续走路，小臂往下挪，按住了她的双腿，右手又放上来像抱婴儿般扣住了她的后背，百慕慕便因此再也无法动弹。
“别踹脏我的衣服。”
百慕慕绝望地又开始哭，一口一个“疯子”“变态”“杀人魔”的骂他。
鹿紫烟望着前方，心烦地呼了口气，就在百慕慕骂完一轮要开始骂下一轮时，他抬手毫不犹豫地点了她的哑穴。
“你敢咬我，把你牙全拔了。”
百慕慕说不出话，却要张嘴咬他的肩，但还没咬下去就听到鹿紫烟的警告。
这一句警告令她恐惧得眼泪决堤，洪水一样往外涌。
百慕慕张着嘴无声地哭着，鹿紫烟眼不见心不烦，扛着她继续下山。
抱着百慕慕的这一路让鹿紫烟心生感慨，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么吵人的东西。
........
阿道拿着江止雨的火鸟箭，他总觉得心慌慌的，脚下越走越快，走着走着就跑起来。
晴朗的天空似乎也忽然发生了变化，淡淡的阴云开始向蛇山聚拢，一场雷阵雨近在眼前。
在西灵山半山腰的分岔路口，阿道疾风一般拐了弯，往蛇山的方向转。
只听“嗙”的一声，他迎面就撞上了一副结实的身体。
这样的速度之下，如果是旁人，早就被阿道撞飞了，可他撞的偏偏是鹿紫烟，被撞的人不仅纹丝未动，撞人的反而向后跌了好几米。
“靠...石头吗...”
阿道揉了揉脑袋，仔细看了看路，他不记得这里有一块石头啊。
这一瞧把他吓了一跳，先不说那男人，单是怀中少女的那对丸子头就让阿道惊慌起来。
他抓起掉落的箭，站起来喊道：“三师姐！”
喊完这句，阿道又立刻将目光集中在男人身上。
看这人衣着简单，奇形怪状的首饰却挂了一堆，甚至还戴着对观音形状的耳坠？！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带着我家三师姐？”
百慕慕早就听到阿道的声音，可她不能说话，只能用一张哭脸望着阿道。
鹿紫烟拍了拍衣服，不打算理阿道，抱着百慕慕就要走。
“喂！我问你话呢！”
阿道看着男人要从他身边经过，伸手便去抓他的肩膀。
可他伸手的瞬间，鹿紫烟就像消失了一样，接着又出现在脚步的下一个位置。
阿道这下明白过来，用不着再问，山门里一定出事了！
战斗一触即发，没有控制任何分寸，阿道露出了尖爪，闪电似的攻击上去。
这一拳令鹿紫烟略一惊讶，拳风从他的鼻尖擦过，他后仰了半寸避开。
又是一阵疾风骤雨的出击，可均未伤及鹿紫烟分毫，甚至他还在一边躲避一边往前走。
擦肩而过时，阿道只觉得一股杀气汇成尖刀刺向他的胸腔，鹿紫烟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连带着他抱着的三师姐。
哪儿去了！？
阿道的眼睛左右寻找，枯木树影不成形地在面前晃动。
“呃唔——”
一记刺痛出现在他胸腔的正中央，撞得他喘不上来气，不知道那人是在何时何处发动的攻击，他根本无从防御。
“真碍事。”
鹿紫烟的声音在刺痛之后出现，阿道瞳孔惊颤，缩成一点。
一个不愿承认的想法在他脑中形成，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他既不是凡人也不是妖怪...！！
阿道想到这儿，没有半点犹豫地用最后的力气向空中掷出了火鸟箭。
箭矢飞入云中，化成火鸟，嘶鸣一声，向江止雨离开不远的方向飞去。
“大哥...救人...”
阿道艰难地说着，鲜血从口中流出，眼神渐渐模糊，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
鹿紫烟抬头望向那只小小的风之火鸟，嘴角轻轻扬起。
仅仅伸手一抓，远在高空的火鸟便消于无形。
接着右手手腕一收，张开手掌，变出一只红色的小花，递到百慕慕眼前。
“拿着，别哭了。”
百慕慕已经惊得哭无可哭了，失神地俯视着男人。
鹿紫烟见她已经呆傻地不知道该做什么，便随手将花**了她的衣领里。
“走咯。”
鹿紫烟小臂一抬，继续抱着百慕慕赶路。
那朵血红的花一颤一颤地掉出花瓣，落在他雪白的衣服上。
百慕慕从未想过世上居然还有这般邪恶之人，脑袋像中了毒似的无法思考。
........
雷阵雨落了下来，驱赶着花田县的人往屋檐下躲。
“奇怪，刚刚还出太阳呢，怎么突然下雨了。”
江静宁坐进马车里，翻出把油纸伞递给陆霜晨。
陆霜晨撑开伞走向江止雨，帮他一起挡雨。
“东西都拿完了吗？”
江止雨并没有在意这场突然的雨，只是为出发做准备。
陆霜晨心里清点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都准备好了，只是这雨下的突然，要不等它过去再走？”
江止雨闻言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集中在西灵山上，往蛇山的方向飘去。
“走不出县城雨就停了，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也好。”
陆霜晨心想来来回回收拾东西已经日上三竿了，再等下去也的确消磨心情。
他还想撑伞送江止雨到他们那辆马车上，只听江止雨说了声“不用”，便快步走进雨中，一个跨步上了马车。
...看来还是自己娇气了啊。
算了算了，怎么这么幼稚和晴王比这个，人家是打过仗的人，没必要没必要。
陆霜晨撑着伞坐上了马车，等着江止雨先走。
江止雨扫了扫身上淋的雨珠，钻进轿厢里，夜灵儿等了很久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灵儿，外面下雨了，冷不冷？”
“老公...”
夜灵儿打了个哈欠，伸着胳膊顺势就往江止雨身上搂。
“好了宝宝，我们要出发了，再穿件衣服。”
“不穿嘛，热...”
“大冬天的热什么。”
轿厢外，车夫驾着马车动了起来，车轮压着雨水打湿的石板路，留下一道水痕。
知县府上下都在门口送别，江静宁又掀开帘子嘱咐了两句。
“别把我的花养死了啊，小蓉，记得浇水！”
留下的丫鬟小蓉拿着手绢擦了擦眼泪，道了句“请公主放一万个心。”
一行人在雨幕中渐渐远去，山上的雨却下越大。
西灵山森林深处的木屋前，鹿紫烟站在篱笆院子里，看着脚下新鲜的车辙印被雨冲淡，胸中升起一股烦闷的情绪。
百慕慕被他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伞罩着，雨并没有落在她身上，但这男人却站在伞外，全身早已被雨湿透。
“来迟了一步。”
鹿紫烟回头看了看木屋，又低头望向百慕慕。
他蹲下来，拉着百慕慕冻红的小手，温柔道：“小朋友，看来得等他回来才能决定杀不杀你了，你自己回去照顾好你的师姐妹，我去帮你找人来救你们，好吗？”
百慕慕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师妹她没有死吗？”
鹿紫烟点了点头，一个动作便让百慕慕兴奋起来。
“你...你没有骗我吗？你没有杀师妹？是不是？”
鹿紫烟将伞柄交到她手里，站起来，伸出修长的十指展示给她看。
“她们没有死，唔，这么说也不准确，算死了一半吧，我收走了她们的灵魂，你只要照顾好她们的肉身，等灵魂回去，她们就会活过来了。”
“...我懂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百慕慕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个地方只让她想起一个人，那就是晴王爷。
“...你要找晴王爷对吗？你要让他从你手里拿回师姐和师妹的灵魂...你真的好奇怪，怎么会有你这么奇怪的人？”
鹿紫烟笑了一声，雨水让他的白衣贴紧皮肤，勾勒出肌肉匀称的身体，百慕慕仰视着与晴王身高无异的高大男人，过于性感的身材又令她不敢直视。
“小朋友就不要问那么多，说了你也不懂，我和这个男人的关系，不是你们凡人能理解的。回去吧，再说下去，好像我在故弄玄虚似的。”
他说完便消失了，像雨水打出的泡泡那样。
百慕慕后知后觉地脚下转了转，到处都没有他的影子了，也没有了那股淡淡的香气。
森林里唯剩雨声。
百慕慕细眉紧蹙，不知为何，内心竟然空荡荡的有些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