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完毕，鹿紫烟转过身去，看着远处草地里的众多贼人，又将目光移向江止雨。
奇怪道：“你什么时候信佛了，变得这么...仁慈？”
江止雨知道他灭了那些人，连渣子都不剩，对他的身份已猜的七七八八，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
“法界的规矩，不能用法术杀人，你不是法界的人，还是不归法界管？”
“原来你是这个目的。”
鹿紫烟轻步走过去，忽然虔诚地单膝跪在他身后。
江止雨依旧背对着他，低眸望去。
“你这是做什么？”
“您想知道我的身份，直接问不就好了。”
“你是不问就不会主动说的人吗？”
“您不问，我怎么知道您想知道呢。”
江止雨皱起眉头，觉得这对话古怪异常。
“那么敢问，你是哪位神仙？”
鹿紫烟低头道：“请您别拿我开涮了。”
“别给我废话，你跪在我面前，又和我打太极，谁在拿谁开涮，还是说，你天生就有这个毛病？”
“请您不要动怒，我不说自有不说的苦衷，我对您下跪是应该的，刚刚也不该劳烦您亲自动手，但您做了决定的事情，我不能提出异议。”
江止雨转过身去，看着这个杀伐果断异常残忍的神秘男子。
“抬起头来。”
鹿紫烟顺从地昂头，仰视着江止雨，银月之下的脸庞像覆盖了一层寒霜。
江止雨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既然你有苦衷，那不妨我自己猜猜看。”
鹿紫烟用一种伤感的口吻道：“如果您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我就不得不离开您身边，而且，我担心您承受不了。”
“呵，你只要别告诉我你是我的什么前世情人，其他的没有我承受不了的。”
鹿紫烟被这句调侃说得眨了眨眼睛。
“您变幽默了。”
江止雨看见他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红晕，心里一阵不适。
“行了，别墨迹了，我猜中了你就点点头，不算是你说的。”
“好。”
江止雨不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既非妖也非人，更不是天神，你是魔道中人。”
鹿紫烟依约定颔首，脖颈的弧线是服从的姿态。
江止雨心想果然如此，虽然他只是对魔道略有耳闻，却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
而接下来，是更大胆的猜想。
“你对我毕恭毕敬，应该是我的下属，你又一口一句我变了，而我确定绝对没有见过你，另外，我既没有摔坏过脑袋失忆，也没有被什么东西附身。”
江止雨凝眸，冷静理智依旧占据上风，继续道：“你跪的那个人应该是我的上一世，以你的能力，能让你俯首称臣的，莫非是魔界帝君，阿修罗？”
海浪般一层一层的推测让鹿紫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尤其是当他从江止雨的口中听到“阿修罗”那三个字时。
一种奇妙的舒适感爬上他的背脊。
江止雨余光看见了鹿紫烟表情的变化，看来他猜对了。
只是这次猜对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愉悦。
内心再强大，也很难平静地面对这个过于惊恐的猜测。
“我发现您轮回为人之后，好像比从前更有智慧了。”
鹿紫烟眼角带着笑，满脸的崇拜。
江止雨在心里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消化谜团一般的事实。
“如果我曾经真是魔界帝君，我为何会轮回转世，何况是人道？”
鹿紫烟没有想到江止雨可以如此冷静，竟然直接问到了问题的关键。
脸色瞬间转为阴沉，又低下头去，说道：“此事事关三界安危，我虽然并不在乎，可是如果您现在知道了，天界法界都不会放过您，其实我这次来找您，目的便是为了让您夺回失去的东西，重归王位，但是用不了多久，法界必会派审判者来找我，在那之前，我必须完成我要完成的任务。”
“...你的任务是什么？”
鹿紫烟听见男人沉重的呼吸，伸出一只手去，五指上的指环缓缓出现。
“我现在说了您肯定会暴怒，我只能告诉您我的戒指可以帮助您拿回原本属于您的力量。”
江止雨的眉宇就没有展开过，他负着手，命令道：“你先起来。”
“没关系，我已经很久没有向人下跪了，您是唯一一个。”
江止雨横眉望去，低骂道：“什么毛病，让你起来就起来，不听话？你以前就是这样对待魔君的？”
鹿紫烟想过一万次与凡人魔君见面的场景，想象对方会露出怎样震惊的表情，这一万次想象里没有一次是江止雨这样的。
他站了起来，甚至心里感到羞愧。
“...对不起，是属下僭越了。”
江止雨冷冷地瞄了他一眼，在原地走了两步，干燥的草地摩擦出微弱的声响。
江止雨思考着，他能确定的是，鹿紫烟没有说谎。
在这个基础之上，他的前世的确有着极其特殊的身份。
而且据他所知，三界之中，天界的君王天帝，法界的审判长圣司，以及魔界帝君阿修罗，是不应该会轻易进入轮回的。
除非，他们犯了足以抵消掉坐上帝尊之位修为的错误。
比如，发动三界大战？
江止雨想到这里，心脏不禁猛地一抽，如果阿修罗的部下都是鹿紫烟那样的行事风格，做出这种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头疼，太混乱了。
江止雨停止了思考，转身向火堆走去，鹿紫烟便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坐下来，撅了几根树枝丢进火里，凝视着火焰。
鹿紫烟不敢问，安静地坐在旁边等。
看着江止雨抽出一根细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现在已是星夜，是人最困顿的时候，马车里的妻子还在熟睡。
良久，江止雨终于再次开口。
“鹿紫烟，阿修罗的事我可以慢慢了解，现在是一团乱麻，捋不清楚，我只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
“您问吧，能说的我都会说真话。”
江止雨停下乱画的动作，严肃道：“你刚刚说的阿修罗的力量，指的是他的元神，而不是灵魂吧？”
元神中蕴含着一个人修为的全部能量和法力，人死之后便会脱离肉身，有可能会与下一世的转世者相遇融合，积累几百几千世的功德方可得道成仙。
而魔君阿修罗是修罗道中的最强者，万世修为积攒而成的神力全部包含于其元神之中。
这是一股纯粹而巨大的力量。
鹿紫烟认真听着，听到“元神”二字时，他再次感叹江止雨的敏锐，但听到“灵魂”时，他忽然明白了他在担忧什么。
认真的脸庞上莫名出现了郁闷的神情。
“您放心吧，圣司那混蛋处刑阿修罗大人的时候做得干干净净，只有元神和转世需要的魂魄被剥离了出来，其他的两魂、肉身、记忆，全都毁灭了，您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转世凡人，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费劲和您解释那么多了，说实话，您一个凡人之躯，能把仙法修炼到这个地步，三千年都没有见过一个。”
江止雨听完之后的确放心了不少。
“你这样说，我可能还会考虑一下要不要拿回什么力量。”
“恕属下冒犯，即便您不想拿回元神，它早晚也会回到您身上，那本来就是您的东西。”
“那你是真的冒犯，我不想要的，就是长在我身上我也会把它割掉。”
江止雨侧头瞧了他一眼，果然又在他脸上看到一抹悔恨。
“你本名叫什么？”
“...虚屠紫渊。”
“怎么写？”
他说着将树枝递过去。
鹿紫烟愣了一下，接过树枝在炭火烧出的灰烬上一笔一画地写下那四个字。
“真复杂。”
江止雨说着，伸手拿过树枝，抹掉他的名字，在上面写下“江止雨”三个字。
“阿修罗只是一个称号，他应该也有自己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阿修罗大人的本名。”
“那你现在知道了。”
江止雨轻笑道，将树枝丢进火里。
平淡如水的话语像一把火似的烧进鹿紫烟的胸腔里。
他接受了？他愿意回来吗？还是开玩笑的？这个人比以前喜欢说笑话，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管怎样鹿紫烟都很兴奋，至少他没有说不行。
火焰燃烧略湿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两人沉默地席地而坐，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
一个主动臣服，却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一个被动接受，却是关联甚微的上一世。
忽然多出来的这个身份，即使尚未确认它的真实性，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它也像一杯陈年老酒一样，尝了第一口觉得没什么，随着时间流逝，后劲才体现出来。
江止雨此刻就是饮了这杯酒的人。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江止雨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到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睡会儿吧。”
鹿紫烟回身望着他走回马车，长长的影子变成一条线，最后被车帘关上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根指环发着微弱的红光。
“我一定会让您回来的，我的君主。”
他低喃着，眼神决绝地望着火焰，虔诚地亲吻了一下左手的戒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