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雨撑着脑袋，侧身躺在夜灵儿身边，看着不受惊扰的睡脸，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断断续续地眯了不到一个时辰，他怎么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望到天亮。
这些事情该去找师傅问问清楚了，可那老家伙跑到哪儿去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冬日的清晨透骨的冷，江止雨给夜灵儿加了一件貂绒长袍，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马车。
鹿紫烟也几乎没有睡觉，不过令江止雨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不辞而别。
两人到湖边洗漱，互相都不讲话，气氛有些尴尬。
待到空气稍微温暖一些了，大家也陆续醒了过来。
江止雨重新点了火堆，清洗完之后的人便坐在火堆旁暖和一下冻冷的手。
夜灵儿没有睡醒，迷迷糊糊地看着火堆，时不时打个哈欠，嘟囔一句“好困”。
江止雨在她身后盘膝而坐，抱在怀里，给她编头发。
“先吃点东西，一会儿继续睡。”
鹿紫烟正帮他们烤玉米，无聊地拿着木棍鼓捣炭灰，眼神不自觉地去看那对夫妇。
编辫子？
编辫子？？
服了。
阿修罗大人的手放在谁头上，谁的脑袋就会爆炸。
还编辫子？
“你在看什么？”
江止雨眼睛一眯，盯过去。
鹿紫烟收回视线拨弄烤玉米，小声说了一句：“不敢。”
接着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哎呦妈呀，吓死个人！”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是陆霜晨那辆马车的车夫。
原来是他正打算小解时，看到了被江止雨打晕的山贼。
这一看，竟然看到了一大片，车夫以为是尸体，吓得连忙提起裤子往回跑。
陆霜晨问了一句怎么了，正想过去看看，却被江止雨叫住。
“昨晚来了几个山贼，已经收拾完了，等我们到了渡口，再叫当地衙门过来收人。”
“哦...等等，山贼？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止雨没有回陆霜晨的话，编好了夜灵儿的头发，去拿烤好的玉米给她吃。
“霜晨，吃点东西，我们早点出发，这帮山贼的同伙很可能会追上来报复，到时候就没功夫停下来吃饭了 。”
陆霜晨觉得江止雨说的极是，赶紧叫人收拾东西。
想起鹿紫烟把一半的山贼都给人间蒸发了，江止雨就觉得肝疼。
鹿紫烟不以为然，嗤笑一声道：“如果您...你昨晚下狠手，不留活口，我看谁会追，人都找不到。”
江止雨心想本来不想说你，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让我说教的。
于是严肃道：“你就是无法无天惯了，看谁不爽一挥手让他灰飞烟灭，这波山贼为什么不该全杀，我说的是全部，你怎么能确定你杀的那个人不是昨天脑子一热混进山头，有的人手上几十条人命，有的人负责探查地形，有人就凑在后面看热闹，全部一股脑杀光，你倒是省事。”
江止雨一段话说完，四下一片寂静，鹿紫烟闷闷地听着，忽然把手里的木棍一折，甩进火堆，起身就走。
这番动作看得江止雨顿时怒从中来。
“你还不服？上哪儿去，给我滚过来！”
鹿紫烟被他吼得心里一颤，这威严真是不减当年。
“...我去牵马，不行吗？”
见他放缓了态度，江止雨吸了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夜灵儿被这阵仗吓着了，揪着江止雨的袖子，担忧地望着他。
她不知道有几十个人被鹿紫烟活生生地抹杀掉了，如果江止雨不在另一端，剩下的这些人将是同样的结局。
杀人越货的山贼该死，但绝不是所有人都该死，若不量其刑，如何定其罪？
按照江止雨原本的立场来说，他应该将鹿紫烟捉捕交给法界审理，但昨晚的那些对话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立场。
法界，或许也无法审理鹿紫烟，甚至法界是出于什么目的，让梵度来当自己的师傅，都是值得怀疑的事情。
最让他头疼的是，若不取回阿修罗湮灭之后的元神，他能不能制服鹿紫烟还是个问题。
这个鹿紫烟可不是一个小人物。
所以江止雨才会异常烦躁，方方面面都感到焦躁，鹿紫烟那副杀就杀了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鹿紫烟还在原地站着，等着江止雨的回复，他的这种恭敬让陆霜晨和江静宁觉得非常奇怪。
他和堂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副很熟的样子？
“我要去牵马。”
鹿紫烟见江止雨不回话，又闷声提醒了一句。
江止雨抬头看见他的躲闪，这个人对阿修罗真是衷心耿耿，即便是面对转世的凡人，依旧是一副听君命令的姿态。
江止雨也有过许多部下，哪些人是真的对自己心悦诚服，哪些人只是迫于权位或武力，他自然心知肚明。
鹿紫烟就是那种打心底里服你才会听命于你的人，即便他低着头，也藏不住骨子里的骄傲。
江止雨想和他客气，可是关系不允许，只好甩出两个字：“滚吧。”
一顿野外的早饭吃得人心惊胆战。
......
距离吊悬岭百里之地的清江渡口，是一个相当繁忙的渡口，每天都有商船和客船往来，清江镇上最多的店就是客栈，这里物资也很丰盛，什么都能买到。
在驿站寄放了马车和行李之后，陆霜晨以花田县知县的身份，和江静宁一起去了清江镇衙门，为山贼一事收尾，而江止雨则带着夜灵儿去买接下来几天天航行需要的食材。
鹿紫烟郁闷地交叉着手臂，眼神冷淡地跟在这对夫妇身后。
夜灵儿穿着斗篷，纯白的一圈绒毛衬托得她十分水灵，这么多天的长途跋涉，就算她精力再旺盛，现在也已经觉得疲劳了。
可是她知道这几天相公的压力很大，此刻也是神情严肃的样子，心里很想替他分担，至少想让他稍微感到轻松一些。
蔬菜水果都买完了，江止雨和鹿紫烟各抱着几包东西，往驿站的方向返程。
来之前夜灵儿特意留意了一家药铺，回程时来到了药铺的位置，她赶紧让江止雨停下来。
“老公，我们进去看看有没有晕船药。”
夜灵儿说完便拽着江止雨的手腕走了进去。
“灵儿...”
江止雨自己就懂医术，晕船药他自己也可以配，问题是，他这个晕船不是吃药能解决的。
“大夫大夫，你们这里有晕船药卖吗？”
一个青衫老医师正在抓药，听到夜灵儿的声音，缓慢地转过身来。
“有的，姑娘，有曼陀罗丸，可以防治晕车晕船。”
夜灵儿惊喜地笑道：“太好了，我们要坐七八天船，需要买多少颗？”
“五颗即可，每次服用半颗，一天服用一次。”
“好，我要二十颗，万一搞丢了就不好了。”
老医师听完便去药柜里取药，直接拿了两纸盒交给夜灵儿。
“是小姑娘你服用吗？”
夜灵儿正从她的钱袋掏出碎银子，听到这个问题，想了想，回道：“嗯，是我用。”
“这个药不能过多服用，用量过大的话会有**的作用，”说着又看向旁边的男人，叮嘱道，“请公子一定注意，之前就有小孩子把这曼陀罗丸当糖果吃了，大人也没有看好，昏死了几天才救回来。”
还没等江止雨回话，夜灵儿脸红地激动道：“我、我是他老婆！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总之这个药我不会乱吃的，谢谢老爷爷关心，给你钱！”
夜灵儿放了好几块碎银子，拿起药盒就抱着江止雨的胳膊往外走。
“哼唔，又把我当小孩...”
江止雨低头把她气鼓鼓的脸蛋亲下去，温柔道：“灵儿对我真好，老公要被你感动死了。”
夜灵儿始终适应不了在大街上被他亲，害羞得用袖子挡住脸，低语道：“那你...你要好好吃药，不准不舒服，我还要给你做好多好吃的呢。”
江止雨心动地握住她的手腕，蜻蜓点水似的在她手心上又亲了一下。
“别...别弄...好多人...”
“那怎么办，我忍不住，太喜欢你了。”
“好啦，快回去吧，静宁他们可能已经回驿站了。”
“也罢，回去再说。”
江止雨握着那只暖暖的小手，往身上一带，牵着往前走。
站在药铺门口的鹿紫烟等了一阵，面色平淡地听着他们的亲亲我我。
这么多天下来，鹿紫烟也悟出了一些道理，归根结底，好像当个凡人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