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继续航行了五日,终于抵达了东阳码头。
此时正是午后,日光强烈,气派雄伟的码头上人头攒动,搬货的人穿着单薄的褂子,露出晒得黝黑的胳膊,来自各地的商旅游客交错往来,奇装异服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些南洋的外国学生成群结队,站在岸上等人来接。
夜灵儿下了船,面前来来往往的人把她看呆了,江止雨和陆霜晨正和船家结算旅费,又找了两个码头搬工帮他们搬行李。
江静宁和夜灵儿手挽着手,留在原地等候。
她们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一个是旧居深山,一个是在王府中生活了二十多年。
“这就是东阳城吗...”
江静宁望着不远处那块高高立起的石碑,上面的“东阳码头”四个大字还是先皇的提笔,可见这座城市有多重要。
夜灵儿嗅了嗅空气里飘着的那股海鲜的味道,又看见好几箱鲜鱼活虾被船工搬上码头,心想这里的海鲜应该又便宜又好吃吧,胳膊那么粗的大龙虾,脸盆那么大的螃蟹,应该清蒸还是油爆呢...
“灵儿,想什么呢。”
江止雨办完了事,来到夜灵儿身边,顺手擦了擦她的口水。
“啊...没...没想什么,都弄好了吗?”
“好了,我们先到霜晨家里住几天。”
方才两人结算旅费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周围的船只,没有看见圣上的龙舟,不知是还未抵达,还是没有乘坐龙舟,不过,他们都觉得皇帝大概率会低调前来。
江止雨想先休息几天,等他确定了皇帝的行踪,再带灵儿去拜见。
至于他和鹿紫烟的事情,还是日后再说吧。
“堂哥,马车来了,我们走吧。”
半天不见陆霜晨,原来他和鹿紫烟找马车去了。
陆霜晨一边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边说:“这里人太多了,鹿公子和马车在外面等。”
“好,那我们过去吧。”
江止雨让那两个搬工搬着行李跟着他们,一只手紧紧牵着夜灵儿。
前面江静宁挽着陆霜晨的胳膊,小声问道:“相公,到你家要多久啊,我想换身衣服,再梳妆一下。”
“不用换啦,现在就很好看。”陆霜晨说着缕了缕夫人鬓角的长发。
“我这身衣服会不会太鲜艳了,要不要换身素色的?”
陆霜晨打量了一番,江静宁穿着一身淡紫的留仙裙,让她的气质更显温婉。
“就这件吧,这身好看。”
“真的?”
“真的,真的,美死相公了。”
“....呆瓜。”
江止雨走在后面,看着这对夫妇的甜美,心里感到欣慰,想到七皇叔过分疼爱女儿,舍不得静宁嫁人,如果他看到静宁这么幸福的样子,应该也心满意足了吧。
走了一会儿才走出了码头,老远就看见鹿紫烟打瞌睡似的坐在车头。
这外面马路上停了十几辆马车,要不是鹿紫烟显眼,一时间他们还真难马上找到目标。
夜灵儿坐上马车,立刻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看。
不少搬运工两人一起抬一个大木箱,一箱一箱地往那些马车上搬。
这时江止雨也坐了进来,夜灵儿便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他们搬的是不是海鲜”,然后放下窗帘坐好。
“海鲜?原来灵儿是想吃海鲜了。”
这里还没有离开码头,空气里依旧有一股海洋的味道。
“我才没有想吃海鲜呢...才没有呢...”
“好吧,灵儿不想吃,是我想吃了,今晚我就去找一家酒楼好好吃顿海鲜。”
夜灵儿听得眼睛一亮,望着懒洋洋坐着的江止雨。
“带我,带我一起去。”
江止雨心想这小傻瓜,他去哪儿不会带着她,不过他现在就是诚心想逗夜灵儿。
“灵儿不是不想吃吗?”
“我...我骗你的,我想吃...”
“嗯?”江止雨搂着她的脖子,低头盯着她的眼睛,假装凶道,“灵儿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骗老公了?”
“我...我...呜呜...”
“....哭什么。”
“呜哇——”
夜灵儿干打雷不下雨的功夫是越来越娴熟了,不过就这也够江止雨受的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凶你,晚上带你去吃海鲜好不好,别哭了姑奶奶。”
“呜呜...我要脸盆那么大的螃蟹...”
江止雨哭笑不得,这竹杠直接把他敲蒙了。
“好好好,给你买。”
“还有小龙虾,用热油爆炒,放上辣椒,花椒,大葱,香叶...”
“别说了宝贝,你都给我说饿了。”
江止雨这几天确实没怎么吃东西,晚上这顿宵夜他一定要好好补一下。
没用多久,马车就到了东阳南城最繁华的地段守经街。
这块区域前有巡抚衙门,后有阳明山庄,左侧是商铺街,右侧是名人富贾的府宅集中地。
陆霜晨的家府便在守经街花井巷。
此巷因一口古井和一棵古槐树得名,每到春夏, 古槐开花,花瓣就会落入井水之中,过去南城还没有这般繁荣之时,当地人便从此井水中取水沐浴,以驱疾病。
现如今这口井和这棵树已经成了道风景,常常吸引文人骚客前来观赏,题字于墙上,留下了不少佳句。
两辆马车在陆府门口停下来。
四周十分安静,没有一点吵闹的声音。
鹿紫烟丢掉缰绳,说了声:“到了。”
江止雨先下了马车,再把夜灵儿接下来。
看了一眼等着他的鹿紫烟,叫他到一边说话。
两人走远了一些,站在一个垂着长须的榕树下。
江止雨直接说道:“我来东阳是有一些私事要处理,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再来找你详细聊一聊阿修罗的事。”
鹿紫烟背着手,按了按手指的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其实我也还有一些事没有做完,我在人界也待了好几年了,闲的无聊弄了一个人间的身份,现在也是时候结束这一切,然后带您回家了。”
江止雨抬手打断道:“你不要急着给我下结论,我没有说要去拿什么元神,做什么魔君。”
鹿紫烟瞳孔一缩,冷言道:“您是说 ,您拒绝?”
江止雨丝毫没有被他这幅杀气腾腾的样子震住,反而散发出更强的压力与他对视。
“听着,我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做,都轮不到你来质问,虚屠紫渊,你也不必在我面前低头,你忠的是谁,服的是谁,你我心知肚明,我是江止雨,不是阿修罗。”
江止雨压迫性的话语令鹿紫烟原始的暴戾悄悄释放了出来,周围似有风声响起,树影飘摇,连远在十米开外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息。
鹿紫烟轻轻地笑了,眼神中却布满绝情。
“您不要给我讲笑话了,这个魔君您是当定了的,阿修罗大人万世元神,您作为凡人连一世都没有渡完,说是让您取回元神,实则是元神重新找回肉身罢了,您不选择力量,力量也会选择您。”
鹿紫烟越说越靠近江止雨,伸手拉起他的手腕,红玛瑙的戒指又浮现出来。
江止雨眉头紧蹙,冷冷地望着鹿紫烟。
见江止雨默不作声,鹿紫烟接着说道:“您不觉得每一次战斗之后就会变得更强吗?那是因为元神在往您身上恢复呢,只是,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我已经等了他妈的太久太久了,用这种慢吞吞的方式等下去,元神还没有全部回来就会彻底消散了,那将是天帝和圣司最期待看到的结局。”
“您明白了吗?无论如何,您都必须去拿回元神,重新成为阿修罗,然后干死天帝和圣司那两个虚伪的王八蛋!”
鹿紫烟狠狠地说着,抬起江止雨的手,就在他将要为他烙印上一个指环时,忽然被江止雨愤怒地反手拧住,接着“碰”的一声撞到树上,后颈传来热烫的压迫感。
江止雨按着鹿紫烟的脑袋,拧着他的左手固定在背后,烧了几天的身体仍有余热,但这并未对他的力气造成影响,愤怒反而加重了他的力量。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怎么和你说的,阿修罗的事情等我查清楚之后,我自然会给你答复,你急什么?我要做什么,怎么做,用不着你来教我,你刚刚和我扯这么一堆,什么意思?吓唬我?”
鹿紫烟感觉到一只手掐着他的后颈,被这压力控制着,再听到江止雨说在耳边的话,他忽然慢慢冷静了下来。
“说话!”
“....我觉得你变了,被法界的人影响了,所以我害怕...害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鹿紫烟这突如其来的坦诚,竟然让江止雨感到十分意外。
他放开了鹿紫烟,后退了半步,鹿紫烟却神情低落地站着,一动不动。
江止雨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杀山贼的事情已经表明,他们对待生命的看法完全不同。
“你走吧,我知道你住哪里,有消息了我会来找你。”
江止雨说完,不给鹿紫烟开口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开。
鹿紫烟依旧站在榕树下,这次,他的眼神没有那么坚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