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历2021年11月，松国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迅猛，但并不影响人们换上冬装过正常的生活。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正常地活着，比如高伯俊。刚过完25岁生日的他，并没有像多数同龄人那样，得到稳定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甚至谈情说爱，住进新房，更有甚者，孩子都一两岁了。
11月16日的早上，他在某个出租屋里的沙发床上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外面大雾茫茫，他也一样很迷茫。
和以前的习惯一样，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毕竟他一般早上醒来的时间都是六点半，最多也就半分钟的误差，而且没有闹钟叫他。这个时间已经刻进他的DNA了。
他熟练地打开了一个叫松国新闻的应用，熟练地切换到“最新”板块。他想知道在自己熟睡的这几个小时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A2区渔民在H2海域捕获一条长脚的‘怪鱼’。”他含混不清地念出了更新于两个小时前的新闻。
对他来说，这新闻见怪不怪了。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每年都会有这种新闻出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大家都忙着干自己的事情，哪儿有心思关心这几乎都没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呢？最多也就是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哈啊——”这时候，沙发床背对着的房间门被推开了，一个头发卷成鸡窝的年轻男人穿着厚实的睡衣出来了，同时还打了个哆嗦，“嘶哈——没想到现在就冷成这样了。嗯，伯俊，你这么睡着还舒服吧？”
“浩哥，我现在能有住的地方都要感激涕零了，睡不睡得舒服已经不重要了。”高伯俊终于清醒了，赶紧立起身子。老旧的棉被顺势从他身上滑下，露出了他的灰色背心。
“今天就要去学校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准备好？”
“随时准备着！”高伯俊用双手搓了搓脸说。
“不过说真的，你去当实习老师我还真觉得有点不放心。我也是第一次正式带班，也没太多经验，这次还是顶着巨大压力说服了年级主任才让你有机会试一试的。”
“我知道，我知道！”高伯俊的笑容里带着歉意，“我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处境，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我也不多说什么。就你现在这情况，能好好打交道的也就只有学生了。不过我还要提醒你的是，现在的学生可没十年前那么好管，他们甚至懂得比我们还多。”
“毕竟小学生都能研究基因问题并且拿奖了。”
“那是‘学浪’，已经不是普通人了。我说的学生，是普通的学生。这些人可能在人情世故方面经验比我们还丰富。”
“不一定比你丰富，但比我丰富还是能说得过去的。”高伯俊苦笑道。
“……”
似乎是察觉到对话走向不对，浩哥没有继续聊天。他率先去洗漱了，然后回房间换衣服。高伯俊在他回了房间之后才开始行动，三两下把自己收拾好了。
接下来，他们就出发了。浩哥没有做早饭的习惯，所以他们选择在外面快速解决。
他们的目的地，是C4区高扬市枫树街中学。他们所在的C4区是松国分区中C大区的一个小区。整个松国总共有8个大区，对应字母A到H，又分共计88个小区。A、B两区位于松国东部沿海地带，C区位于松国中部，D到G区位于松国西部的高原，而H区是松国的领海。这些片区里，C大区属于发展比较均衡的片区。
“可以提前让我知道你带的这个班的学生的特点吗？”
高伯俊可能做其他事情会比较慢，但吃饭是很快的。一碗米粉，他不到两分钟就解决了，而细嚼慢咽的浩哥才刚刚解决五分之一。高伯俊不想浪费等人的时间，于是希望能提前做点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特点。”浩哥蹙眉道。他又吸了一口米粉，嚼完才继续说：“因为有特点的人，都是经常不在学校的。”
“经常不在学校？这能叫特点吗……”
“如果只是这样我当然不可能说出来，关键是他们不好好待在学校的理由……”
“理由怎么了？”
“不太正常。”
“怎么个不正常法？”
“你觉得一般来说，学生请假用什么理由算正常？”
“一般都是生大病吧。”
“那么去打怪兽、去当观众、去看世界算正常吗？”
“啊？”高伯俊张大嘴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说，正常吗？！”浩哥说得有些激动，声音大得惊动了旁桌的食客。
“确实不太正常……”
“关键是我还不好意思拒绝。”
“这种扯淡的理由怎么不好拒绝啊？”
“因为……”浩哥神经兮兮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悄声说，“我可指望着他们给我争光呐！”
“这又是什么鬼逻辑……”
“他们的成绩是我班上的前三名。”
“你这是……成绩好的……就给特权？”
“如果其他人成绩也能像这仨一样遥遥领先，那我就不会给他们这种特权了。”
“……”
高伯俊无言以对，看浩哥略有躲闪的眼神，他明白了：有些事情浩哥也不能透露，但至少并不是他的本意。
既然如此，高伯俊也就不多嘴了。自己寄人篱下，应该少说闲话多做事。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直到他们抵达学校，抵达办公室。
虽然才早上七点过一刻，办公室里也没多少人，但高伯俊还是能从那些椅子的摆放看出来，很多老师都已经来过办公室了，现在应该都在各自班的教室里。
“小浩，这位是？”一个年龄约莫40岁的中年男教师挺着啤酒肚过来了。
“噢，我们班的实习老师，名叫高伯俊。”浩哥一边收拾自己的办公桌一边回答，顺势给高伯俊介绍这个老师，“这位是我们这目前资历较老的钱益善老师。”
“您好，钱老师。”高伯俊连忙立正身子，然后紧张地朝钱益善鞠了一躬。
“唔……”
钱益善上下打量了一番高伯俊，那眼神让高伯俊极为不适。他感觉自己在这个老教师眼里不像实习老师，更像学生，还是涉世未深的那种。
不过，他的视线没有在高伯俊身上逗留，只吐了一句：
“年轻人，教师这职业，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似乎也因为他这话，开始观察高伯俊。
又来了。
高伯俊已经不止一次感受过这种视线，他本身是比较内向的人，对他人的视线相当敏感，更不用说这种要把他的皮囊剐掉现原形的了。虽然他长得还算端正，但这种视线汇聚在他身上，他还是会莫名透不过气，说话也会变得结结巴巴。
“冷静点。”浩哥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摇了摇头，“在我这个班，你不需要这么紧张。”
“啊……哦……”
“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先熟悉一下我班上都有什么人。”浩哥说完，打开办公桌锁着的抽屉，拿出了一本名册，“这里有我们班上的学生的资料，带了二寸照的。你可以先趁这点时间将名字和人对上号，我先去教室看看情况。”
等高伯俊反应过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
虽然这是他最喜欢的独享时刻，但这并不是他无比怀念的卧室，他依然表现得很拘谨，甚至翻那个名册都要小心翼翼。
“你是谁？”
就在他已经翻到中间部分的时候。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脆如莺啼的女声。
他仓皇回头，一把黑伞的伞尖离他眼睛不到十厘米，吓得他紧闭眼睛，同时往办公桌那边靠。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表情冷漠的少女。她的金发如瀑布一般直落到腰部，头上戴着一个血红色发箍。她同样是血红的深邃双瞳里，高伯俊看到了一种淡淡的落寞和忧愁。
那把黑伞就这么对着他，但高伯俊莫名觉得这伞不像伞，更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剑。
“我……我是新来的实习老师……”高伯俊支支吾吾地回答，“你是？”
少女视力比他想象中要好：“你翻到的那一页就是我。”
“啊？”
高伯俊连忙回头查看，那个二寸照上的头像确实和这个少女一模一样，再一看名字：洛天琳。
“洛天琳……你姓洛？！”
“姓洛很奇怪？”少女皱了皱眉。此时，她已经把伞放下了，伞尖点在地上。
姓洛的当然不算少，只是在高扬市，有一家姓洛的大户人家，被人们调侃成“洛家”。这户人家具体是做什么的，很少有人知道。在他们家公开的信息中，能保证准确无误的只有坐落于高扬市西郊的那幢大宅子，以及他们有一家私人医院，还是全市最大的医院。高伯俊最近的一次体检就是在那儿进行的，体检费花了接近1000松元（松国的通用货币）。对他来说，这相当于7、80盘烤肉饭。虽说体检的体验是其他医院无法很难做到的，但高伯俊还是觉得太贵了。
让高伯俊震惊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这家人有点神出鬼没——除了那个叫洛织婉的女当家，其他亲戚的身份都有些扑朔迷离。依据现在网上流传的信息，女当家应该是有至少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的，然而想调查到具体信息的人，纷纷遭遇“鬼打墙”——啥都查不到。所以，只要学校里有姓洛的男生或者女生，都会谈“洛”色变。如果当事人不主动出来解释，那就会被默认是洛家的人了。
虽然毫无根据，但高伯俊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名叫洛天琳的女生，很有可能就是洛家的其中一个女儿。
“你……该不会是那个洛家女当家的其中一个女儿吧？”
“你说是，那就是，我也不狡辩。”
“这……”
这下高伯俊就无法确认她到底是不是洛家的人了。实际上他也并不想深究这个问题——他认为自己根本和这家人攀不上什么关系。
“总之，明老师现在在什么地方？”洛天琳也不想纠结这个问题，于是主动发问。
“在……在教室……”
高伯俊本以为她会顺势去教室找浩哥。然而，她得知这个消息，却驻留在原地，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那……麻烦你帮我转告他一下，我今天和昨天一样，有事要去处理，要继续请一天假。”
说罢，她转身就欲离开。
“等等！”高伯俊可不敢让她轻易离开，毕竟自己可没权力定夺请假的事宜，“这件事我不能做主的，毕竟我只是个实习老师。”
“反正他会同意的。”
“那也不行，你必须亲自和他说！”高伯俊坚持道，“我只是个实习老师，担不起这个责任。如果因为这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到时候你、我，还有浩哥，甚至你家人，都会因此而伤心的。”
洛天琳听他这么说，眼神似乎有些动摇，但也就维持了那么一瞬。
“而且，请假这种事，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浩哥，非要来学校亲自告知呢？”
洛天琳低头不语。
高伯俊这才注意到，她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淡蓝色的书包。
“或者你先说你要去做什么，让我看看按自己的理解能不能准许。”高伯俊又觉得自己这么推皮球也不太妥当，还是决定先听她的理由。
“打怪兽。”洛天琳很顺畅地说出了自己的请假理由。
“啥？”高伯俊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打、怪、兽。”
“怪兽？”
“早上的新闻看了吗？”
“你是说……长脚的‘怪鱼’？”
“嗯。”
“也就是说……”
“嗯，我就是去清理这些怪物。”
“这……应该不是学生去解决的事吧？”
“有些事情，恕我无法透露。”
这就让高伯俊很尴尬了。这个把清理“怪物”说得像打游戏、看特摄一样简单自然的少女，让他对自己多年来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告诉他，洛天琳确实是在打“怪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