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背着苏莉亚来到不远的公交车站,我搀扶苏莉亚上了公共汽车。女孩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她脸色苍白,弓着背,黝黑的皮肤皱起,好像一个老妇。
她硬是不肯去医院,她说这些伤很快就会愈合,现在去医院也是浪费钱。
公共汽车在马德望中央市场前停下,苏莉亚在街边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我付了车夫20美分作为车费,往城西行去。
“车夫先生,请带我们去城西的素莱颂。”苏莉亚说。
“素莱颂?”车夫一脸狐疑地问:“那地方已经不住人了,而且……”车夫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就想去素莱颂。”苏莉亚一边说,一边用手帕将大腿内侧的血擦去,免得留在三轮车的椅子上。
“再加个20美分吧。”车夫说。
“为什么,你们哪有这么做生意的?”苏莉亚鼓着腮棒子,一脸不满地问。
“那边有地雷啊,姑娘。”
“就是不行,我们赚钱也是很不容……”没等苏莉亚说完,我从腰包里拿出两个10美分的硬币,交给车夫。
“姑娘,你看看这位小哥人就大度。”车夫大叔背对着我们,用高兴地语气说道。
“唉……”女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凑到我耳边说:“你这个笨蛋,天下有钱谁不想赚。其实不付这20美分他也会接这趟车,朔你真是老实。”
“麻烦你安静点,已经伤成这样,别再说话了好吗?”我有些不耐烦地说。
“哼!”
苏莉亚虽然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但是她流着汗的油腻的手依旧和我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于是,收了我们40美分的三轮车夫开始载着我们俩往素莱颂进发。
马德望城沿河而建,并被河分成两块,莫特的家住在东马德望,那里的农村还算过得去。但是河西的村落就完全不是那样了,那里曾经是红色高棉游击队所管理的区域,由于连年的战争和集中管理以至于此地极度贫困。路边几乎没有像样的房子,只有一片一片的茅草屋,茅草屋敞开着,里面就只有一张吊床。茅草屋旁的地面上满是垃圾,苍蝇飞舞,用垃圾堆形容更为合适,黑色的污水从垃圾堆缓缓流向茅草屋的下方,在炎热的天气里发出扑鼻的恶臭。
一丝不挂的小孩顶着大肚子坐在垃圾堆上寻找食物,他们似乎已经习惯这种臭味,和我习惯苏莉亚身上浓烈的汗味一样肮脏。
载着我们三轮车路过一个新造的庙宇,那是一个南传佛教的寺庙,建在贫民窟内。庙顶被涂上了金油漆,一只大象雕塑被放置在寺庙的前方。寺庙里聚集着很多信徒和僧侣,他们的双眼都盯着电视机的选举画面。
“苏莉亚,啥时候连和尚对选举都这么感兴趣了?”
“唔……”她想了一想说:“毕竟是马德望的第一次选举,可能下次选举就没多少人看了吧。哈哈。”女孩露出傻笑。
听见女孩的话,三轮车夫开口了:“姑娘,今天的选举看得我真是一肚子气。那个莫特居然侵犯女奴,还大义凌然地对媒体说这是管教,他真是疯了。”
“我觉得他确实疯了。话说大叔,你觉得亚颂这人怎样?”苏莉亚问。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没看到他手腕上的金表?依我看来,要为人民服务,首先就应该把金表,奔驰车都买了,把钱捐给孤儿院。”车夫愤愤然:“选举就是个屁,以后我再也不会看了!”
三轮车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好几座小桥,车夫终于把我们带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素莱颂--马德望河边的一块一望无际的草地。这片草地很美,但我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搀扶着苏莉亚走下车,车夫也跟我们一起下了三轮车。
一条长长的铁丝将我们和草地隔开,在铁丝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有一个红色骷髅头的图案,下面写着两行字,高棉文和英文的“小心地雷”。
“这里就是素莱颂,6年前此地是红色高棉的占领区。一共有五万人生活在这里。”车夫遥望前方,缓缓对我说。
“这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房子?”
“被政府军炸了呗。”车夫回答:“本来就是茅草屋,随着时间也会慢慢腐烂的。”
“车夫先生,你也是素莱颂人?”苏莉亚问道。
“是啊,所以我不想来这里。”车夫一脸忧愁地回答。
“我也是素莱颂人。”苏莉亚面无表情地说:“他们炸了我的家,炸死了我的妹妹,我们只能逃到吴哥地区的丛林里去。”
“逃又有什么用呢?柬埔寨早已不是红色高棉的天下。”车夫掏了掏口袋,从口袋里拿出1枚10美分硬币,我本以为他要给我,可他却将硬币往天空中一抛。10美分硬币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弧线,掉进了雷区。
车夫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为亡者进行祈祷。原本站在我身边的苏莉亚也跪了下来,虔诚的默念着佛教经文。
我孤独地站在两人之间,望着面前那广阔的无人区,想象着幼年的苏莉亚曾经在这里居住了6年,她还有一个妹妹。她一定非常喜欢自己的妹妹,一定在物资最为贫乏的年代将食物省给妹妹吃。然后在某一天,天神因陀罗得罪了湿婆,不管是天界,还是人界都遭到了灭顶之灾,政府军的枪口喷出火焰,摧毁苏莉亚的房子,也摧毁了少女的梦。
最终,我也双膝跪地,为这里的所有死者,以及那些挣扎着活下去的人们,奉上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