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宁哥罗德是德鲁戈伊米尔世界里一个叫伊鲁西亚联邦的国家的第二大城市,就坐落在海边。她以大联盟时期的首任领导者的名字命名,这让大联盟的后面几任领袖和大联盟的敌对势力都十分头痛。
不过,即使是在海边,你也别指望有太阳可以晒。这座城市离北极太近了,一年可能只有六七十天是晴朗无云的。而且由于某些原因,这座城市其实很没有特色,跟西方许多城市相比,她唯一的特色就是:跟谁都像。
不过,这不是我在这一篇要讲的主题。
在这座城市的一处公园的一条长板凳上,坐着一位老妇人和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老妇人大概有七十岁了罢,一只眼睛是假眼,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经历过无数沧桑的脸上仍然残留着过去美貌的痕迹;小伙子二十来岁,倒也长得标致,一副大学生的模样,手里有一支笔,一本空白的笔记本。
小伙子发话了。
“老奶奶,您可否为我讲个故事?”
“……故事?”
“嗯……像是以前发生的事……可否讲讲?”
“发生就发生了,还有什么好讲的呢。”
“总会有让您印象深刻的吧?”
“有倒是有……你感兴趣?”
“很感兴趣……不只是为了应付教授布置的任务,更多的是对以前发生的事的好奇。”
“…Ладно.(好吧。)”
老妇人足足沉默了20秒才艰难地挤出这个词。突然从云层里跑出来的太阳使得她的玻璃假眼如同清澈的拉多加湖一样反射出耀眼的光。
“我母亲生了我们俩。”
“我没见过我父亲,他似乎在大联盟正式成立那一年出逃了,下落不明。也有人说,他被抓了起来枪毙了。”
“我也很少见过哥哥,他因为某些原因被流放到了东边,在那里进行劳改。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被送到了监狱里……我只能通过母亲来勉强留住关于他的记忆……”
“我母亲是一位诗人。她一直都有在写诗,大沙尔倒台前写,倒台后还在写;新政府成立后写,新政府被推翻后还在写。”
“但自从大联盟成立之后,她的创作频率大大降低了,创作出来的作品也往往没有出版,就积压在那里,按照她的说法,这些诗‘是为她的抽屉所作’。”
“但是……我直到母亲去世之后才知道,她不出版作品不是因为她没意愿,而是政府不允许。他们普遍认为她的作品根本不符合他们建设国家的需要,说她的作品‘人民群众看不懂’、‘过于矫情’、‘不适应时代发展’之类的。”
“且不论他们说的话对不对……总之,不出版作品,就赚不到钱。我母亲只好到大街上扫雪,再加上她时不时出现的情人——她一生中有好几位情人,我就不说是哪一位了——微薄的工资,我们勉勉强强地生活着。倒不会经常上顿不接下顿,就是单调的很,每天都吃着跟煤球一样黑的面包……但只有这些东西可吃。”
“当时我们共享一个单间,就在喷泉宫里。喷泉宫你知道吧,现在特别漂亮……不过那个时候它就是一栋小破楼,破破烂烂的,根本不像宫殿。为了体现所谓的‘集体主义’,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共用的:共用卫生间,共用厨房,共用菜刀……甚至情人也是共用的。不过,从客观角度上看,当时确实无法做到每家每户都有足够的私人财产,我们也逐渐习惯了这样艰苦的生活。”
“而且还有更可怕的:他们在我们的公寓里装了**。他们无时无刻不盯着她,只要她说出了哪怕一句对于大联盟政府不利的话,内务人民委员会就会立马冲进公寓里,把她带走,就像带走哥哥一样。不过好笑的是,他们的活做得不够精细,钻孔的时候留下了几堆石膏屑,我母亲可以用它来警告客人隔墙有耳,事实上他们也没抓住什么把柄,只是可惜了我们漂亮的地毯,哈哈……”
她不禁笑了起来,然后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即使在这种条件下,来做客的人也不少,我母亲那种从大沙尔帝国时期就培养成的高贵的气质也一直没有消去……至少来访问她的客人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然后战争爆发了。莱茵第三帝国的军队开来了。似乎是为了团结一切力量……总之,我母亲突然能出版她的诗了,针对她的打压也逐渐消失。不过,由于敌人把廖宁哥罗德围了个水泄不通(差不多有900天!),我们也无法逃出去,只好留在城里,而且,说实话……生活状况相较于战争爆发前,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坏时,街上到处都是饿死或冻死的尸体,直接被炸死的反而比较少……当今的总统,你知道吧……据说他母亲就差点饿死在街头……总之实在太惨了……”
“饿也就算了,还有空袭……我这只眼睛就是被莱茵佬的炸弹崩出来的碎石……你应该注意到了罢……后来,在情况好一点之后,我们才逃离了廖宁哥罗德,搬到了塔什干去,我母亲在那里才得以安安静静地继续出版诗集……”
老妇人指了指她的假眼,然后沉默了一小会,继续说:
“不过,像之前一样,我们还是挺过来了。莱茵的军队逐渐支撑不住,开始撤退了。联盟军队打败了入侵者。我们后来也搬回了廖宁哥罗德。自然,这是十分令人高兴的事,我母亲好几天激动得睡不着觉。”
“但……战争结束,也就意味着利用价值没有了。后来,压迫再次降临了。”
“那天,一个叫以赛亚•珀林的人来拜访我母亲,他从布列尼亚王国来,不过出生在拉脱维亚,长得像犹太人……他们畅谈了许久,双方都十分高兴。我母亲十分高兴,他也是。”
“然而政府并不高兴。毕竟人家是来自西方世界嘛……在那种社会环境下,再加上我母亲在他们眼里的所谓的‘老修女’形象,而且他还是外交官,有一点政治层面的因素……我母亲再一次受到了打压。”
“那时主管意识形态的叫什么日丹诺夫的人……他有一次在报纸上猛烈批评那些‘有异见的’作家,其中就包括我母亲。他甚至辱骂我母亲,说她的诗很‘颓废’、‘**’,骂她是‘集**与祷告于一身的**和修女’,作家协会也把她开除了,连配给卡也被政府剥夺了去。我们又陷入了穷困的境地……我们出门也要担惊受怕,生怕有邻居看到……就算他们只是普普通通、十分友好地对我们打了声招呼,也足以使我们背上一凉……简直如同噩梦一般,仿佛又回到了战前……”
“直到后来,那位爱吃玉米的领导人上台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做了个什么秘密报告,把之前那一任领导人贬得一无是处,你知道吧……”
“不过他倒是积极为我们这些人平反,我哥哥被放出来了,我们三人终于团聚了。我母亲也重新被允许出版作品,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亦或是将来的,都可以刊载……最重要的是,没人再污蔑她是‘**的修女’,或是其他什么难听的绰号。她的名誉恢复了。”
“她终于可以安度晚年了。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终于可以真正地安度晚年了。”
“奇怪的是,经历了这么多,她的气质也还是没变。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出国的事。她认为在祖国遭受苦难之时,逃离祖国是不道德的,是不被允许的,即使受苦也一样……她就是那么好强的女人,虽然她许多的诗作都颇为婉约,但背后却是坚硬的脊椎……”
“最后,她死了……在疗养院里安安静静地死去,她也如愿被葬在了廖宁哥罗德——她一直喜爱的那座城市——的近郊。参加葬礼的人倒也不少,不过没有爱人为她哭泣,因为本来就没有。好几段恋情都被生活无情的打倒了……”
“总之就是这样。我们努力地工作,大联盟还在时工作,大联盟差不多快完了工作,大联盟解体了、兽人主导的联邦政府出现了,也差不多退休了……生活一直不好不坏,没有大祸,也没有起色……”
“我讲完了。差不多该回家了。你也回去吧,小伙子。”
老妇人艰难地从长板凳上起来,往家的方向走去。她的玻璃假眼在夕阳的照射下如同涅瓦河一样闪闪发光。
而那个小伙子并没有走,他还坐在那里,慢慢回味、思考着,仿佛一切就发生在自己(或是自己的亲人)身上。他的手里有一支笔,一本不空白的笔记本,字迹倒也好看。
后记:
小伙子坐了许久,然后离开了。
远处,在伊鲁西亚某位诗人的雕像下,有一位中年妇女在朗诵着那位诗人的诗。文字颇为优美,再加上朗诵人深厚的功底,即使是急忙回家的上班族,也不禁想多看两眼、多听两句。
颇为神奇的是,那位诗人的雕像,有一股大沙尔帝国的气质,跟那位老妇人也有几分神似。
天渐渐黑下去,路灯渐渐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