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在看到那么血腥的惨剧之后还保持着一份平常心,无论是恐怖作品爱好者们,还是南羽侦探社的成员们。但他们却轻易地相信了导演了血腥惨剧的主办方,愿意压上性命去解开那连是否存在都未知的谜题。如果是平常的他们,一定会感到不可理喻吧。
只是,人在恐惧和无助之中,总是会本能地想以其他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当他们从院子的仓库里找到锄头和铲子的时候,就算他们没这个想法,脸上还是不自觉地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你看,阿齐,是鹤嘴锄哦,真怀念呢。”薇若妮卡摇着手中的小锄头兴奋地叫道。
“这种玩意儿可挖不了黄金啊。”波洛嘲笑说。薇若妮卡吐了吐舌头:“我对黄金才没兴趣呢,我只是想好好看看风景而已,体力活可不适合女孩子哦。”
“那你就干脆不要拿工具啊。”
“我拿关你什么事。你就好好找你的黄金吧。咦……?”
薇若妮卡突然间颦起眉,微倾螓首,看着面前的原木堆陷入了思索。
“怎么了?”健一问。
“奇怪了,我记得昨天看到好像不是这样子的啊。”
“什么意思?”
“跟我昨天在楼上看到的有些不一样,难道是……视角的问题吗?”
“你的记忆力出毛病了的意思吗?”波洛插嘴道。
“你才有毛病呢!算了,管它呢。走吧,阿齐。”薇若妮卡挽起百里齐的手臂,朝波洛吐了吐舌头。
众人在别墅门前按照各自的路线散开。集合时间是中午的12点,同一组的成员互相负责,如果出了事必须全力协助,不能私自离开。虽然是这样说,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出了事,当然是能有多远逃多远。
波洛和健一沿着来时那条直直的坡道往下走,健一埋怨选了一条最不可能的道路。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看卡缪能买下那幢别墅,还能在里面摆上那么多美丽昂贵的好东西,其中一个可能性就是解开了一部分的谜,根据这个谜获得一部分的黄金。由此可见,卡缪已经进行过了第一轮的调查了,你看这里,明显是未开垦的山地,证明还没有经过任何人类的干预,要挖,也应该从这里开始。”
“啊,你真的相信有黄金啊。”
“当然不相信!我已经说过了,这是连三流的推理小说都不会使用的手法了。但是既然要找,那么就要认真地去思考。来,扶着我,从那边的坎儿爬上去。”
“你……真重……”
“能比薇若妮卡重?你别看那小娘们娇小玲珑的,可有一百六十多斤呢。”
“哇,真的?”
“当然是骗你的。”
“你……”
“好了,保存体力。你看这儿,还有这儿,你看这山头一片都是白杨,但这两块地却长着这种病怏怏的桦树,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猫腻似的。快,就这里挖。”
“好!……咦,你怎么不挖啊?”
“啊?”
“才不是什么‘啊?’呢,你怎么不一起挖啊,那不是还有一块地吗?”
“你看我穿着什么?”
“不就是你平常那套衣服吗?”
“是啊,你知道我这套多贵吗?三千多呢,弄脏了怎么行?你看我的鞋子,三千多的皮鞋啊,刮花了怎么办?”
“那你怎么不换一套便宜一点的衣服呢?你不是有带拖鞋来吗?”
“拖鞋可是室内鞋,怎么能到这里来?啊,时间,时间,时间不等人啊,快挖吧。”
“不行,如果是薇若妮卡也就算了,你比我高,比我壮,凭什么我在这里挖地你在那儿乘凉啊。”
“我问你,一个军队只有士兵能打仗吗?”
“当然不行……但等等,将军也是要上前线的。别用这个来骗我,上次我已经被你骗过了。”
“诸葛亮你认识吗?中国的那个小说,《三国演义》里的那个军师。”
“横山光辉的《三国志》倒是看过。”
“那就对了嘛,你最喜欢谁?”
“赵云吧,长阪坡七进七出,勇猛无双。”
“那就对了,我是诸葛亮,你是赵云。诸葛亮负责出谋划策,赵云负责领兵打仗,这样不是各司其职,各得其所吗?”
“这个不对吧,姑且不论我比不比得过赵云,你说你是诸葛亮不觉得很不要脸吗……”
“那你觉得我比较像谁?”
“硬要说的话——贾诩吧。”
“那好,我是贾诩,你是赵云。贾诩负责出谋划策,赵云负责领兵打仗,这样不是各司其职,各得其所吗?”
“这个不对啊……”
“最多这样,明天就换我来挖。今天你辛苦一点,行吗?”
“明天还来啊!”
“一句话!”
“好啦好啦!你说的啊,明天要你挖啊。”
“俄罗斯人从来不违反承诺。好了好了,你快点挖,别浪费时间。”
“别催了,节奏一乱就会无端耗费体力的。”
薇若妮卡打了个喷嚏,百里齐立刻将纸巾递到她面前。
“谢谢,我没事的。奇怪,明明没有感冒啊。”
“……”
“嗯,真的没事啦,一定是波洛那家伙又在说我坏话。唉,如果有带遮阳帽出来就好了,我有带过来却忘记带出来了。”
“……”
“啊,就是这个,咦,但这个不是我的啊。”
“……”
“你专门准备的?好细心!谢谢你!哇,你还带了那么多……呃,这个就不需要了,我这个月已经结束了。”
“……”
“没关系,谢谢你。但是莎蒂呢?没有带出来吗?”
“……”
“在夹层啊。阿齐还真是跟莎蒂寸步不离呢,但是山上又没信号,也上不了网啊。”
“……”
“我手机没信号我也很苦恼啊,所以别那个表情了,我会心疼的。要不要喝口茶,是艾勒里泡的哦。”
“……”
“嗯,谢谢。但是,我们究竟是要走到哪里啊,到处都是树,会不会掉毛虫啊,我最怕这个了。”
“……”
“我知道阿齐一定会保护我的,但是掉毛虫也是没法阻止的啊。啊,那边有块大石头,我们去那里坐坐吧,也可以看看风景,但要小心不要掉下去哦,这里很高的哦。”
“……”
“我?我不会掉下去的。而且我身手敏捷,就算掉下去也没事,但阿齐还有莎蒂吧,莎蒂摔坏了可就麻烦了呢。”
“……”
“啊,小心一点,这里有点滑。嗯,踩着这里,好。坐好啰。”
“……”
“嘻嘻,没关系嘛,抱一下又怎么样,阿齐脸好红哦。”
“……”
“阿齐,你怎么看这次的事件呢?”
“……”
“虽然我对凶手的手法还是一头雾水,但是我觉得,卡缪存在着共犯。”
“……”
“如果说卡缪是从屋子的某个地方监视着我们的话,那他等于是冒着随时被我们找到的危险在活动。我不认为卡缪会大胆到这个程度,毕竟我们有十几个人,要翻遍这个屋子是随时的事情。”
“……”
“监视摄影机?我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我过来之前就想过了。毕竟你看我是模特是吧,模特的话总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情况对吧。有时候去到陌生的地方啊,在陌生的房间换衣服啦,之类的情况都有发生的是吧。所以呢,我带过来了哟,摄像头探测器。”
“……”
“那东西真的挺好用的哦,只要探测到摄像头就会哔哔地响。换而言之,阿齐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
“对,我们之中,有着卡缪的同伙。而这个人,我认为就是西班牙!”
“……”
“Doctor……你指的是小原?这个嘛,虽然小原也很可疑,但是我不认为小凛也是共犯。如果小原是共犯,他不会带着小凛来。”
“……”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觉得他会对小原出手,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如果小原出了什么事,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
“你的意思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道呢,但是肯定跟N有关。N还记得吗,就是那个让一个男生过来送信封的那个,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呢……谢什么来着,随便啦!卡缪跟三年前的银行抢劫杀人案绝对脱不了干系。”
“……”
“别用那种眼神啦,放心,我不会做出危险的行动的。我一定会活着回去的,所以阿齐你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哦。”
“……”
“啊,阿齐你怎么……在这里打开莎蒂很危险的,掉下去怎么办。啊?这个是……”
艾勒里的左手被白夜凛紧紧地挽着,右边则紧紧跟随着小想,这使他走路变得有些困难。他有几次想要把手抽出来,但看到白夜凛笑眯眯的样子又不太忍心,而小想一副“什么话都不用讲我是不会听的”的表情,让艾勒里略觉苦恼。
“你看!艾勒里,有个树洞,看到那只小鸟了吗?”
“啊,啊,看到了,应该是椋鸟吧。”
“好可爱哦!”
“应该是灰椋鸟,你看它身体是灰褐色的,喙和爪子是橙色的,这种鸟一般栖息在平原或者海拔800米以下的丘陵地带,属于比较常见的鸟类。这里居然会有这种鸟,还是相当稀奇的呢。”
“嗯!这小鸟好可爱哦!”
“……”
“嗯?小想也觉得这小鸟可爱吗?”
“小凛觉得可爱就行了。”
“为什么啊,小想你觉得不可爱吗?”
“对于我来说,可爱这个词并不存在。”
“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耶。”
“我没有‘可爱’、‘丑陋’、‘美味’、‘难吃’之类的概念。只有‘能看’、‘不能看’,‘能吃’、‘不能吃’的感觉。”
“咦?我还是听不懂……”
“小凛觉得猫可爱吗?”
“当然可爱了!”
“你见过猫玩弄猎物的场景吗?”
“玩弄……是玩毛线球吗?”
“不是这种。猫抓到猎物的时候,有时候会不杀死猎物,而是将猎物弄个半死,然后让它逃跑,再把它抓回来,周而复始,直到猎物死去或者猫玩腻了为止,小凛觉得这样的猫可爱吗?”
“……小猫咪才不会那样做呢!”
“很遗憾,这是实际存在的事情。所以对我来说,没有‘可爱’的说法,所有的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可爱’的另一面就是‘残忍’,我是无法将二者割裂看待的。因此,只有‘能看’与‘不能看’两种,仅此而已。只不过对我来说,玩弄毛线球的猫‘不能看’,玩弄濒死猎物的猫‘能看’,这大概就是你我的差别吧。”
“小想……是不是说反了呢?”
“没有。”
“这,这样啊……总觉得,小想有点可怕呢。”
“我能问一句吗?”
“哦,你也要发表见解吗?”
“艾勒里!你觉得呢?小想是不是有点可怕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兴趣喜好和审美观点,这并没有奇怪。小想只不过是对动物有着比较特别的看法而已。我遇到过更加极端的案例:我之前的一个委托人,他家里每养一只宠物,一个星期不到那只宠物就会被以非常残忍的方式杀掉。后来经过调查,才发现是委托人的妻子所为。她非常讨厌小动物,但是又不敢跟她丈夫说,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她的不满。一开始是如此,但后来她发现杀戮小动物的这种行为能给她带来类似于**的快感,所以在那之后她便先央求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去买来可爱的小动物,然后再趁他不在时将那只小动物虐杀。”
“哦,这倒是挺有趣呢。”
“艾勒里居然会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个词,真是大胆呢……我脸都红了。”
“这倒是其次,你看起来跟我们的年纪差不多吧。”
“艾勒里是高中生哦,高二吧,是不是!”
“……”
“高二啊,是个相当微妙的年龄呢。为什么身为高中生的你,会跟所谓的‘委托人’打交道呢?”
“……啊?”
“你,和那个叫波洛的,还有那个刺猬头是一起的吧。”
“……”
“不说话,也就是默认了?我听说H市有个高中生组成的侦探社,你该不会……”
“啊,好累啊,你们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啦!我腿酸了,艾勒里。我们到那边去坐坐吧。”
“呃……嗯,好的。”
“……”
“艾勒里,其实就像你说的,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一出生,医生就诊断说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先天性……心脏病……”
“全称叫什么瓣什么不全来着,太复杂了我记不住。本来这种病动手术就会好的,但是在检查的时候,发现我的心脏还有其他毛病,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以现在的科学技术还没办法动手术的样子。我就这样一直到现在啦,现在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检查一次呢,嘻嘻。”
“那现在你的身体情况如何了?”
“小的时候,好像是14岁还是15岁的时候发作过一次,当时差点就在医院死掉了呢。当时医生说我这样的病能活一天就算一天了,所以我爸妈就决定让我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让我没有遗憾地度过余下的日子。所以我才能自由地交朋友,自由地玩耍,自由地恋爱。我真的过得特别开心,能够坚持到现在,一定是因为这种快乐的原因吧。”
“你的哥哥,小原比你大几岁?”
“两岁,怎么了?”
“那你到现在这个病就没有再发作过了吗?”
“嗯。之前我在A市的医院疗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里受到了很好的照顾,所以再也没有发作过。那个医院就在这座山下不远的地方哦,叫做赤蛇医院。嗯?怎么了,小想?”
“赤蛇医院……我也与其有过一段缘分。虽然只是个小诊所,但里面有个水平高超的老医生。”
“对对。那个老医生叫莫拉特医生,当时我哥在医院照顾我的时候,曾经跟莫拉特医生聊过很长的时间呢。那老医生人很好,而且非常喜欢恐怖作品,我也是经过他推荐才进入那个论坛的。好可惜啊,莫拉特医生在年初的时候遇到车祸去世了,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心地善良,医术高明的好医生。”
“你们说A市的赤蛇医院,小凛你在那里住过院,小想也跟那里有过联系吗?”
“是啊,没想到小想也是呢!怎么了艾勒里?你的表情好可怕,吓到我了。”
“那你知不知道其他人跟赤蛇医院的联系?”
“其他人?你指的是大师他们吗?就我知道的,大师好像是院长的儿子,好像是这样。之前在帖子好像有听他说过……小想你知不知道?”
“是《慎入!关于赤蛇医院的10个恐怖传说》这个帖子。”
“好像是这个,对对!我想起来了,是这个帖子!当时我吓得晚上都睡不着呢,以为心脏病都要复发了呢!还好还好。”
“帖子所说的时间,我正因为诅咒的关系在里面治疗。”
“……”
“你这个眼神就像在看妄想症患者一样呢。刚才的话题还没说完,你和波洛还有那个刺猬头……”
“你们听我说啊!那个时候我已经出院了,所以当时非常非常庆幸呢!我记得里面有几个比较恐怖的来着,嗯唔……没有头的人体模型深夜会在走廊奔跑,浸泡婴儿的瓶子晚上会自动打开,然后里面的婴儿会爬出来边哭边往人被子里钻之类的。”
“是四个月前的帖子。”
“是啊是啊!”
“然后就是这次活动。”
“嗯,是啊,好像是两个星期吧,还是多久来着,反正卡缪就开始组织这次聚会了,当时完全没想到会被抽中呢!”
“你不觉得这两件事存在着必然性吗?”
“什么意思啊?”
“……”
“怎么了?小想?艾勒里,你怎么突然间不说话了呢?艾勒里!”
“啊,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艾勒里真奇怪,哼!”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这是我调配的花草茶,加入了茉莉花和丁香,对皮肤有好处的,算是赔罪吧。”
“这还差不多!”
“艾勒里,你在想这次的事件跟赤蛇医院的联系吧。”
“……”
“三年前B市的银行抢劫案,跟这次的事件也有关系。你也正是为了调查此事而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
“……”
“你还知道些什么?”
“呃……果然呢。”
“怎么了,脸离我这么近?”
“啊,小想好狡猾!”
“艾勒里。果然我们相性不合啊。”
“……”
“算了,刚才的就当我没说过吧。”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别绕开我啊!”
“……”西班牙扛着锄头走在前面,小原提着铲子紧随其后。他们一人看着左边,一人注意右边分工合作。西班牙不时地用锄头刨刨地面,而小原则注意着远方景色的差异,刚才他们在一块明显被移动过的大石头旁发现了一些疑似黄金的碎屑,小原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关于谜题,他们并没有更多的头绪,既然如此,就只能用锄头和铲子来证明一切了。
“一定在这附近。”小原眼里放出熠熠光芒,“从这里可以看到别墅的一角,如果要把财宝埋藏起来,肯定是要选择地点偏僻,但能随时观察到的地方。”
“哪里有那么简单,我还是觉得不会在这边。”西班牙捡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块,在旁边的花岗岩上敲碎了。查看了内容物之后,吐着舌头把它扔到一边。
“到那边去看看吧。”小原指着一片榆树林,急切地说。
“等等,那边好像有动静。”西班牙一甩锄头,指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似乎有小鸟在枝桠间跳动。
小原眯着眼睛一阵猛瞅,摇了摇头。
“我觉得还是应该走那条路。”
“不,你听我说。”西班牙指着大树的底部,“其实我知道那个谜题的答案。”
“嗯,你说真的?”
“我来之前调查过的,卡缪自己可能不知道,其实,谜底非常简单。”
“怎么说?”
“我们得先说好,找到的话我要分八成。”
“先找到再说吧。”
“不行。这个得先说好。不然的话我自己一人找。”
“你这样可是会被卡缪,不,被伯爵的怨灵杀掉的哦。”
“那七成,我七成,你三成,这样可以了吧,不能再多了,我也是很需要钱的。”
“好啦,你快说吧。”
虽然周围都是树木,西班牙还是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嘴里念念叨叨的,就是不肯说清楚。
小原在旁边等得着急,一把把铁铲插在地上。发出的响声让西班牙一惊。
“还是不行,这是违反规则的。违反规则的人,会有危险的。”西班牙摇摇头。
“这里不是没人吗?”小原不以为然。
“不行,我可不能冒这个危险,卡缪有可能就在这附近看着呢。”西班牙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就带我去找吧,那就不算违反规则了。”小原提议说。
西班牙迟疑了片刻:“好吧。你千万千万不能给其他人知道!”
“放心吧。”
得到小原的再三保证之后,西班牙指着那颗大树,然后就沉默地往树底下钻了过去。小原跟在他后面,刚刚探下身子,树上的乌鸦就发出了聒噪的叫声,拍拍翅膀跳到了另一边的枝头。
当他从树下冒出头的时候,看到西班牙杵在他面前,面向着他,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西班牙的表情很冷漠,眼镜后的目光呆滞无神,像是看透了一切,又像是茫然地直视着前方,放任一切的样子。
同时,小原的耳朵捕捉到身后拂过树叶的风声,一股压倒一切的气势向他猛烈地袭来。
脖子受到了重重的一击。肩膀传来剧痛,硬物直接打在肩胛骨和颈骨上,仿佛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往前踉跄一步,那股冲击就顺着肩膀往上,由下往上地击打在后脑勺上,后脑勺随即发出了低沉的闷响。小原眼中的景色迅速旋转起来。眼前飞舞的金星模糊成一团糨糊,又扩散成荡漾的涟漪。在堕入混沌和黑暗之前,他看到了西班牙的腿。西班牙的鞋子是名牌,跟他从网上买的仿名牌不一样,那双鞋很漂亮,从鞋底延伸出的彩在线色很均匀,很鲜艳,让他想起了他那漂亮的妹妹:想到了她十岁的时候,粘着他不肯放手,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情形,想到了她十五岁的时候心脏病第一次发作,刚好遇到路上大塞车,他背着她一口气跑了2公里最后倒在急症室门口的情形,想到了她第一次将男朋友带到他面前,告诉他她找到了心中的白马王子的情形。
然后这些记忆都在混沌之中迅速黯淡了下去。小原清楚地感受到了地面的触感,尖锐的石头隔着衣服刺进他的胸膛,但一点都不痛,麻麻的,手背砸在青草上,软绵绵,湿漉漉的,好像碰到了一只什么虫子,那只虫子沿着他的手掌爬上手腕,然后从手腕的另一边爬下去。身体的感觉异常清晰,也许是大脑皮层受到了刺激,放大了敏感度的原因,但肢体却不受控制,好像正在一节一节地伸长,远离身体而去。混合着青草芳香的土壤飞进口中,有点苦涩,就像他至今为止的人生。时间过得非常慢,令小原感到惊讶的是,自己居然没有一丁点惊慌,反而十分平静,风儿拂过脑后的头发,意识飞上了天空。他看到西班牙还是像刚刚看到的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拿着锄头,眼睛看着前方,跟周围的风景融为了一体。
小原想道:说起来,西班牙比我矮了半个头呢。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