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三)

作者:我将立于天上 更新时间:2014/10/6 11:59:58 字数:6077

“哥哥!哥哥!”

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一路小跑,紧紧地抱住了一个比她年岁稍大的男孩。

“放开手啦!”周围的男生们都大笑起来,满脸羞赧的男孩拼命想从妹妹的怀抱中挣开,但对方却死死地抱着不肯放手。

“不要走啊,哥哥!”

“我只是要去隔壁镇玩而已啦,放手啊!”

“不要,我不要放手,哥哥就要跑掉了。”

“都说我不会走了!快放手,不然我要打你了啊。”

“你打我我就跟妈妈说。”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男孩更不好意思了,于是开始拼命敲打女孩的头顶,拉扯她的头发,女孩哇哇大哭起来,眼泪和鼻涕都沾到了漂亮的连衣裙上,但她还是没有放手。

就算是孩子的力气,终究是打在孩子的身上,几番过后,女孩的脸蛋都红肿起来了,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也都凌乱不堪,连衣裙有好几颗扣子被扯得露出了线头,但她的小手仍然紧紧地抓着男孩的衣袖,丝毫没有放松。男孩终究是屈服了,他转过头跟伙伴们说:“你们先过去吧。”

等他们都离开之后,男孩跟女孩说:“我不会走的啦,现在你可以放手了。”

“真的?”小女孩吸着鼻子问。

“真的。”

“不骗人?”

“不骗你。”

“那我们回家吧。”

“好好,回家吧。”

小原再次睁开眼时,灰色的天花板就像一朵浓重的乌云压在上空,压在他的心上。

有些喘不过气来。

艾勒里去得太久了,他不是说出去看看情况就回来吗?刚才外面的响声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口好渴。

喉咙像是烧起来一样,口干舌燥的,想要喝水,想要马上喝到冰凉透彻的水。

后脑勺一跳一跳地痛,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伤口中钻来钻去,侵蚀着神经细胞。小原艰难地支起上半身,伸出手去够放在桌子上的水壶。

“咣当!”

水壶掉在地上,砸开了一地的水。

“呼——真是的。”

小原活动活动手指,却发现小指头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抓紧小指头,但仍然无法让它平静下来,甚至连无名指都开始失去控制了。

大脑受到的伤害似乎比想象的要严重呢。小原不知道是要骂自己还是嘲笑自己,明明是为了妹妹而放弃了自己心爱的文学,转投了医学的怀抱,现在却成了这幅模样,还无端地对妹妹发火了。自己身为兄长,真的有做兄长的资格吗?

虽然黄金可能只是卡缪的谎言,为了将这里的人逐个杀害而编造的谎言。但是就算有那么一丝可能性,自己也想赌上性命去争取,手术需要的是巨额的费用,术后的疗养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只要能多个几万块,就值得去进行冒险。

虽然这次冒险似乎是失败了。

虽然是失败了。

小原吁出一口长气,舐舐嘴唇,拿起桌上的空杯,用里面残留的水滴润了润舌头。

艾勒里的回答真是无懈可击。

可是,别以为我睡着了就什么都没听到,你可是答应了我妹妹事件完结之后要跟她约会的啊。如果你敢爽约,我一定饶不了你。

小原的嘴角扬起微笑,随即大声咳嗽起来。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重新回到那幼年的回忆中。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艾勒里站在西班牙房间的露台上,拿着放大镜检查着露台的栏杆。房间的灯光打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投影出艾勒里孤独的身姿,这位侦探社成员现在的心情无比沉重,但他还是强撑起精神,专注地侦查着现场。

西班牙的房间构造跟其他人的房间别无二致,露台也是如此,要够到浴室的通风口,除了要从栏杆上垂下绳子之外,还得爬过墙的拐角才行,虽然这个对于有锻炼过的人来说并非难事,但卡缪若要使用这个方式来从通风口灌入气体或者液体的话,也要费好一番功夫,而且稍有不慎,还会被抓个现行。更何况,栏杆上并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也排除了这个手法的可能性。

艾勒里将身体倾出露台,还是看不到浴室通风口的状况。墙上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干扰了不少视线,就算绕到别墅外面看,也只是一片绿油油的植被,以及在那其中露出头来的通风口。

虽然看不到浴室的情况,但他的视线,却被那高大的水塔给吸引了。

位于深山的别墅,唯一的饮用水来源就是打井汲取的山泉水。这个水塔的建造采用的是在打入山体的抽水装置上方建造一个水柜的方式。用钢筋水泥铸造巨大的水柜,然后竖起雄伟坚实的钢铁支架,远远看去就像伫立在山上的巨人一般。它那么自然而然地立在那儿,跟别墅融为了一体,在古老的青砖柱体上方那巨大的尖顶,砖块却异常地崭新。

完全没有注意到,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被日常的思考所束缚,没有看到最

这就是为何暴风雪山庄模式如此盛行于推理小说的原因。被黑暗的恐惧所支配的人们,被无形的恐惧所压迫的人们,被未知的恐惧所震慑的人们,如同在邪恶的艺术家手中被玩弄的傀儡,因为不知谁将成为下一个祭品而惶恐不安,如履薄冰,但又无法控制自己地,一步一步走入凶手设下的陷阱,只在面前的刀刃挥下之时,才发现一切的真相,而发出悔恨的号叫。就算在最后抓住了凶手,也常常是出现了复数的死者之后,对于侦探来说,真不能算是值得夸耀的成绩。

在狭窄的场所中,视野也变得狭窄,不仅如此,连思想也被这狭窄所影响。

艾勒里退回房间里,重重地坐到了床铺上,松软的床垫几乎将他弹起。他摘下眼镜,思绪回溯到那个被尘封的记忆。

那个时候,跟现在也是类似的状况:唯一通往外界的桥梁被炸断,加上连夜的暴风雨,包括艾勒里在内的十四个人被隔绝在一幢房子中。

在凶手巧妙的设计下,死者接连出现,而剩下的人,互相指责,互相推诿,互相怀疑,给了凶手有足够的机会逐个击破。虽然凶手最终被揪了出来,但那已经是他完成了所有的复仇计划之后。艾勒里无法忘记那时凶手的狂笑,那夹杂着对无能为力的侦探的嘲讽,至今仍是艾勒里心中的尼德霍格。

艾勒里按着跳动的太阳穴,咬紧牙关。

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你得逞,我绝对会在你对下一个人出手之前把你揪出来。

“嗯——”

伴随着慵懒的呻吟声,小想从甜美的睡梦中醒来。

之前让他正坐了一个小时过十五分钟,那超过的十五分钟就当是为他下一次的失礼行为预先支付吧,虽然原因在于她看着看着不小心睡着了。不过话说回来,从对方的精神状态来看,似乎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因为自己的入睡而偷懒,就算时间到了,也还是挺直着腰等着她醒来,这样的笨蛋,她还是相当欣赏的。

当下午卡缪的广播结束后,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琢磨着出去逛一圈看看厨房有什么可以填肚子的。刚走出房间时,就看到从二楼爬上来的那个刺猬头少年,于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哇!”没想到对方居然惊叫一声,又连忙捂住嘴,露出怪可爱的表情,然后急匆匆地走到她身边,把她拉回房间,还随手锁上了门。

“嗯……你总是会做出一些出乎人意料的大胆行为呢。”虽然不是很生气,但作为女性,还是要做出生气的样子。

对方搔搔后脑勺,红着脸说:“对不起,不过你穿成这样在外面走不太好吧。”

她这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因为刚睡醒还有点迷糊的原因吧,没发现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蕾丝睡衣,身体曲线暴露无遗。要是让其他人看到,一直维持的冷漠形象也会宣告崩溃吧,幸好是让他看到了。

“哦。”

“才不是‘哦’呢!你可是女孩子啊,要有女孩子的自觉啊。”

“这一点轮不到你来教我吧。”

“啊,对不起。”

“算了,既然你进来了,那就给我坐下吧。”

“又,又要正坐吗?”

“那边有椅子,但是你要正坐的话我也不反对。”

“我要坐椅子!”

这种性格单纯的家伙总是能戳到她的软肋,如果是他的话,似乎遇到什么危险都不用太担心。这样想着的她披上外套,打了个呵欠,瞄了一眼枕头,扯过来抱在胸前。

“你……要睡觉吗?”

嗯……也行呢。

“没错。”

“那我不打扰你了……”

“等等。”

“嗯?啊,我看到了什么不会说出去的,放心吧。”

“……”她颦起眉头。

“呃……我说错了什么吗?”

她轻轻地摇头,说:“我现在要睡觉了,你就在旁边保护我吧。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对了,给我讲个故事吧。”

“要我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毕竟你是女孩子,而我是男生啊。”

“也就是说你会趁我睡着对我做些什么啰。”

“当然不会!赌上我爷爷的名声!”

“你的爷爷是什么人啊?”

“是一个乡下的老木匠。”

“那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可不能这样说!我的爷爷可是村里最厉害的木匠。”对方涨红了脸,他的爷爷在他心中一定很重要。

“好啦,既然这样,就别让我等太久了,不然我的心情又会变差的。”

“呃……嗯,你要听什么故事呢?”

要听什么故事好呢?这个问题她并没有考虑太久。

“就讲你自己的故事吧。”

“我的?”

“对。”她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催促道,“什么都可以,快点开始吧。”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始讲述一个似乎发生在不久前的故事。

那是关于一个很好吃的蛋糕突然消失的神秘事件。为什么要在人家睡觉的时候讲食物的故事呢,这明明就是“禁则事项”,更何况自己的肚子还饿着呢。

不过算了,原谅他。

“就是如此。当时我清楚地记得店老板用夹子将蛋糕一个一个地放进了袋子里,并将袋子系好,但我回到侦探社的时候,袋子里的蛋糕却只剩下四个了。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件,完全无法理解,只能说是被不知哪里来的神明拿走了。完。”

他好像对自己的故事很满意一样,还自己拍起手来。听到这里,实在无法睡下去了。

她扁起嘴,冷冷地盯着那位不知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过的少年。

对方还沉浸在自己所谓优美的悬疑故事之中,知道她轻哼一声,才回过神来,露出小孩子摔碎盘子一样不知所措的眼神。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刚才说,你接了个电话是吧,是什么时候接的电话呢?”

“嗯,就在我拿给老板钱,他在找钱的时候。”

“你还说了,那家店很受欢迎,在你身后还有很多人在排队是吧。”

“啊,啊,是啊。”

“你走的时候,还在打电话吗?”

“是啊,你不知道波洛那家伙多啰嗦。”

“那答案不是出来了吗?”

“啊?”对方似乎还是不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这个少年侦探明明有时候表现得十分聪明,但为什么在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上又一副呆头愣脑的样子呢?

转念一想,这不是给了自己一个逆转的好机会吗?

于是她支起一边身子,慢慢地说:“你把钱给店老板之后就去接电话,那个时候你应该是走开了吧。而店老板找完钱之后没见到你回来,就去帮下一个顾客打包蛋糕了。你回去拿蛋糕的时候,柜台上应该是有两个打包好的袋子。而如果那一个顾客也刚好在打电话的话,那么可能就没有注意到你拿了本来应该是他的那个袋子,所以你回到侦探社的时候,才会发现少了一个蛋糕。”

“啊,原来如此!”对方眼前一亮,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是“灿烂”,除了这个词,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修饰。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纯真的笑容,上一次露出这种笑容,是多少年前了呢。

“原来这么简单!当时在接电话,确实没有留意柜台上的有几个袋子。也就是说,我的那个蛋糕被别人拿走了!”

“但归根结底还是你粗心大意的错。”

“太谢谢你了,小想!”他突然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还要苦恼多久呢!”

“呵呵,你不放手我就要大叫了哦。”

如果真的大叫的话,结果一定很有趣,下次得找个机会试一试才行。

“啊,对不起。”他迅速地抽回手,一脸开心地回到位子上。

够了,心情足够好了,那么……

“我要睡觉了。记住,除非卡缪进来了,不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要吵醒我。”

“Yes,Madam!”

晚餐没有等到艾勒里,薇若妮卡和健一都显露出不安的神色,波洛倒是大快朵颐,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你也好歹担心一下嘛。”薇若妮卡不满地说,“不知道艾勒里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那家伙命大着呢,你要做这种无谓的担心还不如给他准备些吃的更实际一点。”波洛夹起一片烤肉,放到眼前端详了一番,皱起眉头说,“跟昨晚真是天差地别。这肉都没熟透呢,厨师怎么搞的,这点事就乱了心神,那大家都不用吃饭了?”

百里齐指了指旁边的一片肉,波洛夹起来看看,满意的放到盘子里。

薇若妮卡摇摇少年的肩膀说:“阿齐,别惯着波洛了。怎么了,吃不下吗?也在担心艾勒里吗?”

百里齐点了点头。

“不如我们去找他吧。他现在应该在小原的房间才对。”

百里齐摇了摇头。

“为什么?”

“艾勒里一个人思考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健一夹起一片菜叶,放到嘴里嚼起来,“百里既然这样表示,就证明艾勒里肯定安全,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不要去打扰他吧。”

“但是……”

“艾勒里现在一定很痛苦。小凛的死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现在一定是非常迫切地想要抓到凶手,我们得给他冷静下来的时间。”

“……好吧。不过,”薇若妮卡微倾着脑袋问道,“为什么你们突然变得这么奇怪呢?连波洛也是。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

健一和波洛对视一眼,健一开口道:“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那个时候你还没有进南羽呢。”

“是在我进南羽之前的事情啰,说给我听听吧。”

“嗯。那是两年前的事件了,当时的情况跟这个很相似,也是一群人被隔绝在野外。那个时候我记得是犯人把桥给炸断了,将所有人都留在了度假山庄里,那个时候还是连夜的大暴雨,艾勒里就在那些人中间,还有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那个时候他才15岁吧!”

“呃……是女朋友没错吧。”被她这么一说,健一也不敢肯定了。

波洛挥挥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应该是吧,看他们那么亲密的样子。那个女生比艾勒里大两岁,读高二。她的家族是很庞大的那种,每年都会聚集到某个深山度假屋开家庭聚会。现在想想,艾勒里交过的那些女朋友都好有钱哦。”健一顿了顿,顺便发表了一句感慨,再接着说,“那个时候他们收到了一封匿名恐吓信,、信的内容好像涉及了一些见不得人的隐秘事件,所以家族那边没有报警。那个女生有点害怕,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艾勒里,于是艾勒里就陪着她去参加了那个聚会。就是在那个聚会地点发生了连续杀人事件。那个舞台简直是经典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唯一通往外界的桥被炸断,屋外是暴风雨,所有人都不得不躲在屋子里。”

薇若妮卡安静地听着。

“具体的情况艾勒里并没有多说,警方那边也没有详细说明当时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凶手杀了七个人,其中两个是自相残杀的,而艾勒里的女朋友也被波及到,被猎枪打到死了。”

薇若妮卡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件事之后艾勒里一直很自责。他的那个女朋友也很喜欢看推理小说,所以当时艾勒里调查现场的时候总是带着她一起,他以为靠自己的能力可以保护到那女生的安全。没想到就在他疏忽的那一瞬间,居然会害了他女朋友的性命。”

“他女朋友……是怎么死的?”

“凶手在艾勒里的房间固定了一把猎枪,枪口对着门,在扳机上绑上钢琴线绕过家具连接着门把,并在钢琴在线系上重物,然后人从窗户离开。当时艾勒里在勘察现场,于是那女生就自告奋勇去房间帮他拿工具,当她打开门的时候枪响了。”

“好古老的机关……但这也不算艾勒里的错啊。”

“艾勒里认为,如果一开始就不让她参与事件,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这一次也是,他对小凛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以为这样就可以救得了她,没想到……所以他现在一定又在责怪自己了。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去管他,让他好好冷静下来。这就是对艾勒里最好的支持。”

“阿齐你也是这么想吗?”

百里齐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薇若妮卡喝了一口果汁,绽放笑颜说:“那好吧!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就用笑容迎接艾勒里的回来吧。”

“比起这个,你努力一点侦破这个案件不是更好吗?”波洛小声地揶揄道。

直到最后,艾勒里也没有出现在饭桌上,于是薇若妮卡就让百里齐打包了一些饭菜给他送过去。其他人也各自散了,神父紧张兮兮地跟在大师后面,绅士则四处找着先走一步的魔女,小想朝健一眨了眨眼,没有等他回应便翩然离去。波洛坐在沙发上,漠然地看着各人的行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时候不需要有任何表示。

他想,事件已经进入尾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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