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德,你先小心地往旁边挪挪,实在太挤了啦,这地方本来就很狭小……」
少女极力压着嗓子的声音。
「婆婆妈妈的……」
少年用发牢骚式的语气去回嘴。
紧接着一小阵窸窸窣窣。
「这样呢?」
「……正、正常人听到这种话后还会往别人这边靠吗?更挤了啊,我是说往你那边过去一点!」
「哈?那你应该一开始就讲清楚嘛……」
拥有一头金黄色微卷长发并绑成马尾的少女——雪莉雅,和褐色头发带有些许刺刺感觉的少年——加尔德。此时的两人正挤在灌木丛里,几乎是脸贴着脸的黏成一团。
没办法,雪莉雅终究还是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下屁股,而身旁的那位仍一脸无辜地吐出类似「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之类的嘀咕。雪莉雅瞪大眼睛瞧向加尔德,因为不服气而鼓起水嫩嫩的右边脸颊。
算了,眼下根本没有功夫同他讲过多道理,这个看不清情势还悠哉过头的笨蛋。她如此想着,于是慢慢地把嘴里的空气咽了下去。
拨开一点充当两人掩体的灌木丛,雪莉雅往外窥探——若要问起为何自己会和加尔德一起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那答案便在那里——
喀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恶哮声掀起不好惹的音浪席卷山林,声浪震痛耳膜,被波及的鸟儿们舍弃休憩的树枝,向着天的尽头窜逃。
那是一头身躯巨型到夸张的黑熊,此刻的牠就像是忘了喉咙可以关掉这一回事,不住地以怒吼和挥动双臂发泄情绪。
被那对巨爪掰扯成两节的树干,在短短十几秒内就已经达到三棵。原本需要两人才能环住的大树在黑熊面前就宛如纸糊的一般脆弱。而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只是在撒气罢了。
可以想象就算是与四米多高的战象摔跤,牠也能够轻易的把对手给扔出去吧。
而酿造这一切骚乱的罪魁祸首,就藏在这边的灌木丛底下。
「说起来,你干嘛要突然朝牠扔石头呀?那是被叫做倍尔狄蒙的魔物,讨伐难度可是仅次于灾厄级的暴戾级呢,你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才会想着招惹那种怪兽啊?」
「哈?可是『淘沙任务』里不就刚好提到,只要成功讨伐一只暴戾级魔物,就可以拿到『通过』的资格吗?」
「你行动前就不能动动脑子吗?」雪莉雅用指尖对准加尔德的鼻子,「的确是这么回事没错,可是明明任务达成的条件里还有别的选项不是吗?既然讨伐4只凶徒级的魔物也同样可以获得『通过』,那干嘛又非得去讨伐更危险更强大的魔物呢?」
「咱们可一路上都没见着一只魔物,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4只凶徒级啊。既然先一步发现了那头熊,那么请问这位姑娘,这世上会有猎物自己送上门来还不照料一下的猎人吗?」
「我们是冒险者,又不是猎人……」
雪莉雅斜着眼睛看龇牙笑得一脸无邪的加尔德,心里默念着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足够天真还是真的傻。与其说他的行事做派是不合常理,倒不如说是无药可救。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相互看了十秒钟不到,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魔物可能是吼得有点累了,因而也开始慢慢有消停的迹象。
「唉……」雪莉雅闭眼叹了口冗长的气息,说,
「听好了,不管你是有多自信就凭我们两个人就能打败暴戾级,有没有考虑过作战计划我们也暂且不谈。但我们从一开始来这边的目的就只是找食物而已,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快饿死了吗?所以就继续按照原计划办事。不许有异议。」
最后几个字,雪莉雅特意加上了不容置辩的口吻。
面对死板过头的少女这双十足认真的眼神,加尔德先是低头拍了拍自己瘪瘪的肚子,而后只好撇了撇嘴嘟囔出一个「啧、」。他以这样的方式默认了雪莉雅的抉择才是更正确的。
「呼~」终于松了一口气,雪莉雅把手轻轻一拍,眉头也从小八字的状态解放。
「(真是的,明明应对魔物就已经累得够呛了,没想到还要加上这个某种意义上而言更难缠的加尔德。)」她疲惫地心想。
那么现在就只用等倍尔狄蒙消气后自行离开这一带就行了,听声音牠也从胆颤的咆哮变成了略显郁闷的低吼——这是一个好兆头,这说明牠似乎并不是那种喜欢纠缠不休的魔物。
突然,皮肤上爬起一阵异物感。
「——噫?!」
雪莉雅失声惊叫起来——但她显然马上意识到这样做是自寻死路,要是让熊听见可就前功尽弃了,所以她在连声音都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喊出来时,就先一步用手捂住了嘴。
「又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一片叶子落进衣服里了,幸好不是什么虫子。」
「哈……我还以为你是被蛇咬了。只是片叶子的话,随便拿出来不就好了,反正你穿得那么暴露应该很容易吧。」
「(穿得那么暴露……)」
心里将听着别扭的话重复了一遍,雪莉雅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扮。
为了追求行动的灵活性,因此放弃了高防御但笨重的铠甲,选择的是轻便敏捷的皮甲短裙套装,武器也只有一把能别在大腿上的匕首。全身除了容易受致命伤的部位覆盖有硬树脂和金属材料做保障外,其余能省去的布料的地方都在一定程度上略过了,护腿是小腿袜风格,臂甲像普通的长手套。纤细的臂膀、柔线条的小蛮腰,还有肉感丰润的大腿,这些洁白无垢的肌肤通通都裸露在空气里。
而刚才提到的那片调皮的绿叶,就停留在胸甲包裹的两团酥胸夹缝之间的显眼位置——同时,从旁边投来的视线自然也掉在同一个角落。
「……唔!」雪莉雅不自觉地别过身子用双臂挡住胸口,拦截视线。
「哈?干嘛这样看着我,意思是要我帮你拿出来吗?唉,还真是麻烦呢……」
「诶?诶、诶诶诶诶——?」
为同伴不害臊的发言报以羞赧态度的少女,与,挂上一脸嫌麻烦的表情、自顾自就要把手往女孩的胸部伸过去的少年。
这种约等于性骚扰的发言,加上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变态般的举动,让雪莉雅的理智瞬间清零。
「——不必啦!」
啪——!
动作干脆利落,雪莉雅把还差十厘米就碰到自己身体的手像拍讨厌的蚊子般打掉了。
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领口,雪莉雅试着用两根手指拈出那枚调皮的小叶片儿。由于把注意全部都放在了这边,因此她没能看见加尔德一瞬间变得如鹰隼般的眼神。
——然后,加尔德朝雪莉雅整个人扑了过来。
「你、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来不及反应,腰上就袭来被称不上是温柔的力道整个环住的触感。
加尔德的手臂绕过雪莉雅的腰间,他不由分说地就把雪莉雅搂进自己的臂弯。
莫非……?这难道是……不、会、吧!就在这·里·?!——在如此这般的情势之下??
「等……等等,忍、要忍住啊加尔德!」
大脑一片空白,诧异和红晕一同在脸上涨潮。
头顶的光立刻被吞噬到一丝不剩,一张巨大的阴影伴随厚重的吼叫坠落下来。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下一秒,把雪莉雅抱在臂弯里的的少年载着两人的重量纵身一跃。
轰——!!
只听得身下传来大地被万钧之力砸裂的骇人响动,震得雪莉雅脑仁发疼,泥灰和灌木残骸被冲击力十足的风压激荡,轻易地刮乱头发。再睁眼时,自己整个人已经置身于高空中。
目光所及之处,上一秒还充当两人隐蔽处的灌木丛已经被野蛮的力量夷为平地——若是刚才反应慢了半拍,那恐怕同样也是他们的下场。
在魔导士如同走钢丝般的生涯当中,像这样的时刻一定多如繁星。生死总在一念之间。
待站稳脚跟后,雪莉雅才从怔住中回过神来。眼前,是立于她身前摆出战斗架势的——
「加尔德,你……」
「总算没发呆了啊……我说,到头来还是被牠发现了吧,因为你一惊一乍,然后声音又很大。啊,押韵了。」
雪莉雅回想起来,之前自己的确因为一瞬间的失去理智,造出过足以惊动掠食者的较大动静,但那都是因为……
「——!!你还敢说,都是你刚才……」雪莉雅涨红了脸,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呜——,总之你变态,动不动就打女孩子胸部的主意,下流!」
「喂喂,我可对那两团脂肪的聚集物一点兴趣也没有啊,你到底是在误会个什么劲啊。」
——什么叫做两团脂肪的聚集物啊?!居然对别人觉得小有成就感的重要部位做出这种烂评价!
这种令人怄火和败面子的话,令雪莉雅本想继续还嘴,而她望见不远处倍尔狄蒙红眼里的凶光和吐出的獠牙,已经到嘴边的话不由得又吞回了肚子。
巨熊阵阵低吼打磨钢爪,爪子互蹭的声音充满金属感。獠牙尖端淌出的唾沫滴落成丝,落在植物的尸体上升起腐蚀性的白烟,看来饥饿感令这只怪兽开始反酸了。
前肢离开地面,仅用后肢支撑身体,倍尔狄蒙站了起来,这使得牠的身躯看起来更加巨大,如同小山。西落的太阳差一点就要被挡在那副巨躯后面,影子一直延伸到了雪莉雅的鞋前。
雪莉雅不禁打了个寒颤,倒抽一口气。
「现在认真一看,想要对付这种等级的魔物果然还是太勉强了,要是加上萨曼莎他们的话或许还行,但仅凭我们两人……——慢着,加尔德,你该不会是想?」
更不妙的事即将发生,雪莉雅有预感,因为她清楚地看见了,眼前这个人的嘴角正弯出一个让人觉得凶险无比的弧度。
对那一抹盘算着如何大闹一场的笑容,她曾深有体会。
「喂!等、等一下——」
把清澈的嗓音晾在身后,加尔德已经启动脚步。
加尔德奔向的目标,如按照当前的轨迹延伸,直线的尽头无疑是倍尔狄蒙的正下怀。
巨熊见到连把武器也不拿就冲自己来的笨蛋也毫不客气,牠张开双臂蓄势待发,准备左右一口气同时发力,将猎物拍成肉馅。
能遇见那种惨状,雪莉雅把头一缩,眼睛紧紧闭上不敢看。
…… ……
待几秒过后,世界才重新将她的眸子照亮。
眼前的一幕惊得雪莉雅说不出话——因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这般光景。
重量级少说也差了几十倍,位置一前一后的少年和魔物,居然就像在玩相扑那样僵持。加尔德刻意避开了熊的利爪,用手心对接厚实的熊掌部位。
明明只是个人类,明明整个人身高还没到魔物的膝盖,明明连魔法都没用……
也就是说,仅仅是凭肉体的纯粹力量就做到了这种地步?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呐喊为自己助威,加尔德颤巍着向前踏出艰难一步;巨熊为之后倾,平滑地在地面踩出小型环形山。
在力量上占了下风,可能连魔物熊都感到不可思议。牠抽了抽鼻涕,开始挤眉耷眼起来,原本面相可怖的脸瞬间向着滑稽的感觉上驰骋一发不可收拾。
「这……已经超出夸张的范畴了吧。」
雪莉雅终于做出了评价,现在的她有些脱力,险些跌坐在地上。
或许……还真的能够打倒倍尔狄蒙——目睹加尔德的表现,雪莉雅的内心不由得燃起这样的想法。
那么,就用魔法进行支援吧。
绿色荧光自大气中诞生,萦绕少女双臂。雪莉雅把双掌叠放在一起,对准倍尔狄蒙。
接下来便是咏唱魔法的时间——
「糟糕,实在是饿得没力气了……」
这声听起来傻味十足的发言自然不是来自于雪莉雅的咏唱。事实上,在看见上一秒的一幕后,她就中止了魔法的发动。
被巨熊一巴掌掀飞,原本干劲十足的少年刚好摔在雪莉雅的脚尖前,吐着舌头喘气,面相是一副蔫了气的样子。
「不…不行了,雪莉雅,我好饿,我看还是逃跑最适合我们。」
没来得及回话,雪莉雅只感到耳旁被人带起一阵臭不要脸的风,等回过神注意到时,加尔德已经冲刺到百米开外。
雪莉雅抽着嘴角向前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加尔德的背影在指缝间越来越小,
「雪莉雅,别愣着了,快跟上来呀——」
和留下了渐行渐远的这样一声话语。
头顶被阴影笼罩,沉重的熊后肢震响地面。
少女和面前的魔物熊四目相对,空气仿似凝固。
她乐呵呵地陪着笑说道:
「失陪!」
便拔腿就跑。
「加尔德~!!你这笨蛋不是很饿吗,居然跑那么快!刚给了人家希望的火种又无情踏灭的家伙,赶紧去死一死啦~~!!」
橙黄色的夕阳照在山头,湛蓝的天边漂浮着几朵沐浴色彩的云朵。
少年有着俊朗的面容,精壮的身躯。奔跑流出的汗珠在轮廓分明的下巴上滑落,肩甲在夕阳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少女有着美好的五官,绿宝石般的大眼睛,精巧的鼻子。扎成马尾的头发随着奔跑左右晃动,金黄的发丝在夕阳的光辉下相得益彰。
只可惜夕阳下的奔跑只是在卖力地逃命,撵他们的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黑熊。
虽说这样的画面略显糟糕……
不过现在就以此为第一幕正式开启吧——
在这片名为「泰玛利伽」的国度上即将要书写下的;
日后定将为那些吹着风笛的吟游诗人们口口相传的;
兴许还会改编成话剧在「罗伯特与麦基大剧院」里演出的;
关于剑与魔法与少年与少女的浪漫史诗冒险物语!
(嗯,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