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塔因的杂碎们这次又想干什么？
凭程彦之那副文质彬彬的文士打扮，恐怕没人能想到他现在内心的用语如此粗俗。
他走进张氏医馆的大门，一眼就看见了在厅堂低头坐着，失魂落魄模样的林楠。
这姑娘现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有人给她披了块白毛巾，想让她擦擦头上的水——毕竟这天气这样很容易风寒感冒——但她毫无动静，任由头发上的水珠自由地下滑，落到地面。
像是失去了生气。
程彦之没去找她，不知道是想让她好好休息，还是懒得顾上她。
他带着始终穿着黑马褂的小孟径直往后院走去。
现在的程彦之，终于有了一股堂堂四品官员应有的压迫力，不，应该说，他表现出来的压迫力远远在那之上，所以也无人敢来阻拦。
直到他们走到一间人来人往的厢房门口，程彦之抽了抽鼻子。
厢房里面传来一股外敷药物的刺鼻味。
——老黄应该就在这里面了。
他没打扰大夫和伙计们的工作，只是不动声色地走进厢房。
越往里走，房内的味道越是让人皱起眉头，他走到白色的床前，才隔着好几个人看见老黄的半个脑袋。
“程大人！”
这喊声不大，但却激动异常。
原来老黄已经恢复了意识，他一看见程彦之，就叫了出声。
老黄脸上依旧苍白，只有因为叫喊涨出的一丝血色。
趴在老黄身上的张老大夫闻言赶紧抬起头来，看见身后不知何时进来的“大人”，连忙转身，想要俯身行礼，不过被程彦之托住了。
“治人要紧。”
他淡淡说了一句。
张大夫于是又回过头，将白纱布一圈一圈地缠在老黄腰上。
“情况怎么样？”
程彦之问他。
大夫一边干活一边答道：
“侧腹部有一道伤口，约莫一两寸，来的时候血已经被一块手帕止住了，现在上了金疮药，用纱布缠一圈。”
“手帕？”
程彦之敏锐地对着值得注意的地方发问。
“大概是什么技能吧，在下只有黄阶医术，眼拙没认出来。”
“嗯。”程彦之点点头，老黄暂无大碍，他一下放心了许多，“稳定住就行，有玄阶医者正在赶过来。”
老黄一直听着，这时也想开口说些什么，被程彦之用眼神制止了：
“老黄你就好好休息吧，可别死了。”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又接着道：
“我背上背的人命，已经够多了。”
“那再多俺老黄一条也无所谓。”
和程彦之说话时，老黄又像回到了八年前那个大老粗。
“还活着的，可是很缺你这一条，不然我可寂寞多了。”
☆
“林楠？”
确认过老黄的情况，程彦之才又回头找到怎么看状态都十分糟糕的林楠。
照理说或许派人送她回去好好休息才是更加恰当的做法，但现在的情况并没有这样慢悠悠的空间，在战场上的日子里，程彦之早就学会了去勉强别人。
即使状态再糟糕，也必须逼迫他人豁出性命战斗。
被程彦之叫了一句，林楠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面无血色，眼神空洞，肩上的白毛巾还是没有使用过的迹象，整个人依旧湿漉漉的。
——奇怪，这孩子……看起来不像受到惊吓的那种不知所措……
他回头看了小孟一眼。
顶着大毡帽的小孟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拿起林楠肩上的白毛巾，为她细细擦拭雨水。
林楠缓了缓——她还在为杏白的离去感到……不适——然后才开口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她没隐去杏白相关的部分，一来是痕迹太重，比如止血的手帕，很难解释，二来是后来还有目击杏白的蒙面人。
只是她并没有讲自己和杏白的关系，也并没有讲敌人的目标明确为自己，杏白被她描述成偶然捡到的人偶，在那天晚上突然动了起来。
她并不像让自己显得特殊，尤其是在这种还搞不清楚到底是福是祸的情况下。
听完林楠的描述，程彦之脑海里一下跳出好几个想法。
——刺杀的对象是林楠？还是那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人偶？
——目的是什么？龙朝本土的机械技师？遏制龙朝的科学发展的确可能是布里塔因当前的战略之一，但这种手段又显得太过随意……刺杀的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针对某个项目？林楠现在负责的是“龙舟”项目，右坊的项目都是机密，知道“龙舟”的人都寥寥无几，要说布里塔因能预测出龙舟具体使用价值，更是天方夜谭。
——针对那个白发紫裙的人偶？目前的信息相对匮乏，但她既然参与了这场刺杀，肯定也不是无关之人，这种未知的信息更可能是破局的要点。
——最后出现的蒙面人应该是自己人，看看稍后会不会有娄蝶那边的报告就知道了。
可能的原因有很多，每一个看起来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又都给人不充分的感觉。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
程彦之看着讲述完后变得稍有活力的林楠，小孟已经将她头发擦干，又要了一床毯子盖在她身上保暖。
——她还有所隐瞒？毕竟她表现得也不太正常。
这时，林楠巧合地开口：
“黄叔他……怎么样了？”
——她是因为担心老黄的性命才如此失魂落魄？
这样也说得通，这个的嫌疑下降到和之前那些可能并列。
“没什么大碍。”
程彦之轻松地回答她。
——看看她的反应。
林楠像是低头松了口气，再抬头时，嘴角微微翘了翘。
毕竟这是她今夜听见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露出这个笑容后，她就往椅子上一靠，昏昏睡去。
☆
医馆南边的屋檐上，站着两个人影。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无异常。”
一个人腰悬双剑，头戴斗笠，另一个人穿着宽松，张扬地露出狐狸耳朵和蓬松尾巴。
听声音，都是女子。
“怎么？你还在看下面医馆？那儿可轮不到我们盯着，我们的任务只是警戒周边而已。”
长着狐狸耳朵的女子对同伴说道，她说话时毛茸茸的尾巴晃来晃去，很是吸引人。
不过站得笔直的剑客完全不解风情，只是就事论事：
“嗯，毕竟……有军中的那位‘天阶’注意着。”
明明已经入秋多时，长技的炎热却还是靠着今天这场秋雨才将将散去，卷积起的层层乌云下，新都的九月终于翻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