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蓝色的粗毛枕头相当舒服，可是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对张君义的猜疑和惧怕，让我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安静下来。
“以前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数星星。但是在我来到量子空间以后，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漂亮的夜空了。”
张君义就像在自言自语一样说道。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以前在宿舍经常看他半夜睡不着，就爬起来搬个小凳子坐阳台上看星星。
自己那个时候起来陪他嗨，打两把手游，打舒服了再睡觉。
“太白说你经常半夜打游戏，把他吵得睡不着。”
“是那个家伙会说出来的话啊。”
他笑着，在黑暗中挠了挠头。
“我们高一还在同一个寝室，后来分班，大家都被打乱分宿舍了。所幸我跟他还是同个班级。”
“你们关系好吗？”
我这么问他。听人讲自己还是男性时的印象，有种奇妙的感觉。
“还行吧，但我知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太白总会拉我一把。”他的呼吸自然又平稳，“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在我心里，我把他当真兄弟。”
真兄弟嘛……
也许…你会失望吧，君义。时间也改变了我很多，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少年了。
不过如果还有机会，我也很希望能和你并肩作战。
我偷偷看着这个男人削瘦的背影。有什么东西随着时间正悄然改变，可还有一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察觉到这一点的我，不自觉嘴角上扬。
“已经三年了。”
他在黑暗里接着说，“三年我没有遇到过以前认识的任何人。所以在你突然喊出我名字的时候，我既喜悦又惊讶，还有一丝丝害怕。”
“这话怎么讲？”
张君义翻了一下身，取下了眼镜的那张脸上，眼睛的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很亮。
“我欣喜的是终于遇到也许是以前与我认识的朋友；我害怕则害怕这只是一个阴谋…”
他顿了顿，接着往下面说道：“我害怕是有什么人知道我曾经在这所学校生活过。那样的话，我的弱点就要被人掌握了。”
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我更害怕会遇到以前的老朋友。他们和你不一样。”
和我不一样……？
“他们认识以前的那个我，而不是现在的我……”
他嗓音压的好低。不应该是这样啊？这个房间里本来应该喘不过期的人是我才对。
我在这一瞬间，有些意识到，张君义的内心深处是对我这个存在抱着多少期待。
渴望由我来确认以前的朋友们，现实世界的人们生活的还好不好。试图说服自己会见到以前的朋友。
那眼前的这个人，平日里该有多孤独？
“我其实很怕见到以前的熟人。我无论现在变得多强……但还是怕见到他们。”
“可你就是你。”
他的脸被被子遮住。我知道他听得见，所以继续说道。
“就算你产生了多少变化，真正视你为朋友的人，也绝对不会离你而去。”
他好像愣了一下，然后，有些释怀地呼出一口气。
“你说得对。……太白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我都忘了问你，你是和他交往多久了？”
“快两年了吧？”
我也变了，这一刻，我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比起很久以前和君义还是高中生的时候，这巨大的差别。
……成为大人以后，没想到这么漂亮的谎话，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这个瞬间，我差点就全身一颤，把自己就是太白的事情给说出口了。
但是……我已经选择欺骗了张君义。
如果知道这一切都是谎言的话…他可能会很失望。想到这里，我开始后悔起来。
是我对君义的不信任导致了如今无法开口的局面。我只好在内心里做好觉悟，一旦未来被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要自己面对被他恨上的可能性。
不过现在想想……按照他的性格，或许也不会真的因此发火吧。
感到全身上下都有些烦躁，我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棉被。
“……我和他是在公司里认识的。”我继续和他描述自己的想象，“他是我的下属，因为几次出差的关系就……慢慢走近了呗。”
你不要用那么八卦的眼神看着我啊！！我又不是很会编故事！
只见到张君义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都是光芒。
“出差……？”他愣愣地说，“乖乖…这小子可真行，你们去的哪出差？”
“一次内地，一次是海滩。”
“我咋就没碰见这种剧情呢。”
见到他喃喃自语，我忍不住问他：“你毕业后怎么没和太白联系呢？后来你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
晚上看他战斗时那种反应力和超乎常人的力量，不会是早就变成超级英雄执行正义了吧？而且看他身上的旧伤，也像是已经维持了这种生活蛮久。
“这就说来话长了。”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毕业以后我就老老实实上了个大学，正儿八经打工，学习，根本想不明白后来怎么会被扯进这个地方。”
张君义第一次接受召唤是在另一个世界。听他说，他身上所掌握的战斗技术基本上是在那里学到的。
在那个世界他和数人被当做是勇者召唤，他沉浸在拯救世界的自满感里，被倒贴的圣女和女骑士迷的找不着北。没想到……
“我支付了天真的代价。也就是在三年前吧。三年前我被人骗，与人交恶。后来如你所见，我活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我现在感觉自己没有脸见熟人了。”
张君义很激动。讲了他从盲目相信他人到遭人背叛，心性是如何改变，讲自己的冒险。
我听得迷迷糊糊，心里有个大概的画面。他看我默不吭声，似乎意识到自己混乱的心情，讲到一半就停下来笑了笑。
本来以为他会再说说自己的经历，结果谈到这里，似乎有什么顾虑，接下来就翻身盖上了被子。
“幸好遇到的是你，而不是太白本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些什么，抬起身子问我：
“太白没有和你一起过来吧？”
他的眼神又教我看不懂了。
我心里仔细想了一下，最后回答他，“我不知道。可是我被召唤的时候和太白在一起。”
“是嘛……”
他在黑暗里又嘀咕了两句，翻身躺下去了。
“我先睡了。”
说完这句话，没过多久，被子里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也把头慢慢缩了回去。
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呢？烦恼的事情反而变多了，但是心里一片平静。
“就像那时候一样呢。”
我轻轻对黑暗呢喃道。
这种安心的感觉，就好像是回到了那个只有四个人的小小寝室里。抬起手就够得着放在小桌上的水杯。
脑海中夕阳的剪影照在洗手台上，窗外吹着有点燥的凉风，宿舍里一片阴凉。打篮球的声音在外面起起落落，耳边是睡在上铺的张君义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好远又好近。
下一刻，我沉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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