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齐舟子分别的时候,我特地把她送到了书店附近公交车站。
这里学校有不小距离,但是她提起那种事情之后我也没法放任她自己行动了。
虽然她在我送她到车站的路上喋喋不休,但是从她上车之后的表情来看,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
倒不如说,有些高兴吧?
女孩子果然是难懂的生物。
我对着暮色伸了一个懒腰。
手表上的时间是七点五十分。
又是这么晚。
即使是周末,身为应考生的两个人在泡在书店看和考试无关的书籍无论如何也是不应该的。
不过严格来说在看“和考试无关的书籍”的人只有齐舟子一个,我在看外语的参考书。
齐舟子强制地塞给了我厚厚的英文参考书。
再不用功的话小祐只能拿到上街扫地那种程度的文聘哦——
原话是这样的。
真是太过分了,居然已经擅自规划了我的未来职业。
明明她只是一直在重复看着类似《水浒传》那种无聊的大部头。
不过我完全没有指责她的立场,以她的实力,考上一流的大学绝对没有问题的吧。
哎。
我叹了一口气,果然不努力的话没法继续和她延续那种孽缘了吧?
小学,同班。
初中,同班。
高中,同班。
这样了不起的孽缘要在这里终结了吗?
太早了。
我不想这样。
我还没有下定和那家伙分别的决心。
所以,果然还是在努力一阵子吧。
呼——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又伸了一个懒腰。
公交车站全是人。
全是齐舟子口中无忧无虑又游手好闲的现代人。这么想起来还真是有趣的说法。不过和齐舟子不同,比起粗略地概括人的群体,我更喜欢观察一些更为微观的部分。
我常常盯着别人的后脑勺看。
人的头部总是会暴露不少的信息的,不过我没有出于任何兴趣或者职业需求而蹲守在街道上,用“松、竹、梅”的名称来划分头发稀疏的路人。
那样的话重点完全偏离了,而且头发变稀疏的前兆应该出现在额头才对。
就像有的人会根据别人说话的语气啊、腔调啊之类的判断对方的性格一样;对,硬要说的话,就像某种生存本领一样。
当然也有人会根据女孩子的臀部判断什么来着,我觉得那纯粹是为了变态的行为找借口罢了。
那样完全不是生存本领而是糟糕的性癖了吧。
后脑勺打整的比较整洁的男孩会比较安静或者内向,而后脑勺头发张牙舞爪的男孩则会比较外向或者不拘小节;后脑勺头发打理地很仔细的女生性格会比较认真,反之则可能是非常开朗,也许是元气系或者运动系也说不定。
诸如这样的判断,越往下细致地分辨的话,甚至像某种伪科学。
伪科学--不,应该说算是某种科学吧,毕竟每个人有独一无二的指纹那么应该也会有对一无二的后脑勺吧。
像被捏扁的易拉罐也好,像小心拨开的杏仁核也好。
没错,每个人。
总而言之,在我之前这十八年人生中,从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严格地遵循——不,应该说是使用,也许说成驾驭也说不定——这种生存本领,顺利地生活着。
我对这种生存本领可以说是极其信赖并把它当做某种人生导航了。
我会选择后脑勺打理地干净利落的同学作为考前的伙伴,而尽量和后脑勺疏于打理的同学成为朋友。后者大多是大大咧咧或者非常开朗的类型;比起头脑聪明,性格又很认真的人来说,我果然还是喜欢和这些人相处,和这种人相处意外地会很轻松。
我记得有种理论把人分为四种类型——高级而无趣的人、高级而有趣的人、低级而无趣的人、低级而有趣的人。
对于我而言,第四种人和“后脑勺疏于打理的人”属于同样的类型,同样的等级,都是成为朋友的不二人选。
后脑勺疏于打理的,低级而有趣的人。能和你开朗地交流一切,可以毫不隐晦地讲黄色笑话的人。男生之间交流成人话题也绝对会选择这类人吧。
男人成长的道路上少了这样的人可是绝对不行的。在忽视生理卫生教育的高中教学环境里,这种朋友能够提供的资源是非常重要的。
我朝着公交车站无忧无虑又游手好闲的现代人群摆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即使在茫茫多的现代人群里,我依然精确地交到了这样低级而有趣的朋友。
而且我的朋友在日本之行后为我带回来了非常棒的图书资源。
写真集。
呼呼。
《巨O的女子高中生》。
真是让人兴奋。
这是属于正常的健康的男子高中生的兴奋。
虽然严格来说这并不是我所喜好的类型,但是我昨天晚上还是郑重地从他手中接过了那本宝贵的图书。
然后放在了——
我的笑容僵住了。
我的笑容快要死掉了。
不对,也许要死掉的是我才对。
那本宝贵的图书,宝贵的写真集——被我忘记在教室的抽屉里了。
我冒出了冷汗。
不,要冷静一点,应该还没有人注意到才对。昨天是周五,今天是周六,下午接手的图书应该从那之后就躺在我的抽屉里了。
绝对没问题,不会有人看到的。
不对,也许被做清洁的阿姨看到了。阿姨的话应该对这种大胆的读物不感兴趣吧啊?
不对啊!
这不是不敢兴趣的问题了,这种东西绝对不能让人看到。
这可是男人重要的宝藏。
被人看到的话我作为男性的社会人格绝对会被否定掉的。
不,会被直接抹消掉也说不定。
我已经看到了齐舟子冷冰冰的眼神了。
变态——
绝对会被这样说的。
必须要回收!
必须回收不可。
分秒必争。
我做好了奔跑的预备姿势。
要准备长按W键了。
老实说长跑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但是男人在有想要守护的东西的时候是会变强的。
身为男性的社会人格,非守护不可!
我怀着这样的信念奔向了暮色中的学校。
不,严格来说是我的教室,我的座位,我的抽屉。
我所在的学校即使在周末也是面对学生开放的,这是为了照顾会去图书馆学习的考生。
校门敞开,教室的话从窗户翻进去就好。
那么阻挡我的障碍没有了。
回收那本图书,回收那本写真集是守卫我身为男性的社会人格的最重要的、最优先的事项,绝对不能被阻拦,绝对要完成。
但是当我赶到操场的时候,我遇到了阻碍。
严格说来不是我被阻碍,而是我想要逃走。
我在赶到操场的时候,看到了它。
夜色已经铺满了小城。操场上大钟的时间是八点三十分。
它站在寂静得如同巨大棺木的夜晚的学校操场上。
它站在那里,用雕像一样的静态姿势仰望着月光尚不明亮的夜空。
我看着他它后脑勺,包裹在淡淡的紫色的似乎是焰火的光圈里,女孩子一样的马尾。
恍恍惚惚。
恍恍惚惚。
恍恍惚惚。
读不出。
读不出。
读不出。
读不出信息的后脑勺。
仿佛是从扭曲的空间里汇聚成的既清晰又模糊的后脑勺。
盯住之后,视线就在晃动。
那不是人类的后脑勺——我脑袋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居然是这个,而不是它全身像是cos play狂热爱好者一样的古代武将的衣甲。
还有——双手各执一把的,墨绿色枪柄的长长银枪。
操场边的灯咋咋呼呼的忽暗忽明。
看不到它的影子。
它——没有影子。
晚上千万不要单独行动哦,小祐——
诶?
不要单独行动?
我想起了齐舟子说过的话。
我感觉到心脏在擂鼓。
必须逃离这里。
血液上涨,我的脑袋感到胀痛和晕眩。
在我要转身的瞬间,他发现我了,转过头来。
漂亮到可以和女性媲美的五官——
美男子,和这个现代城市的风格完全不搭的古风美男子。
眼神冰冷。
它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视线投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它把手一扭,一双枪稳稳擒在手里,然后、突然地行动起来了。
向我的方向行动起来了。
它距离我还有十几米的距离——那真的有十几米么?
如果用什么来形容他越过这十几米来到我面前的话,恐怕只有“一瞬间”了吧。
一瞬间——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感觉咽喉一阵腥甜味和阴冷冷的金属触感,随后是钻心的痛,想要叫,叫不出来。
“汝来了啊?”
八股文一样的文法被它当做口语念了出来。
立。
我记得,我看见了他腰带上有一个大大的“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