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恶鬼自作主张地要求留在我家,可是严格来说它并没有住下,它只是一直站着靠在窗边的墙上而已。
一动不动地站着,活像一尊石雕。
只喝dr.pepper就可以存活的矮小侦探曾经用“高中生模样的人形装饰物”来形容她的助手;我觉得这里套用过来形容那个恶鬼的的话,就是“古代武将模样的人形装饰物”了,准确到非常微妙的地步。
我一夜未眠,和它对视着。
无论是谁都无法在房间里存在着陌生人的情况下安然入睡吧?何况对方是自称恶鬼的非人类。
可是临到早晨的时候还是莫名其妙的睡着了,经历了太多事情,精神想要集中身体却渴求着睡眠。
醒来的时候,那个古代武将模样的人形装饰物还在那里。
一动不动。
是死掉了吗?
它确实是已经死掉了。
真是微妙的说法。
他的眼珠移动了,视线投向我。
宛若活物。
我在房间里小心地搜寻男人的宝藏,但是那本还没有拆封的写真集并不在我的房间。确确实实忘记在教室了。
所以我昨天的行动确实是发生过的。
我回到学校打算执行守卫身为男性的社会人格的活动确实被终止了。
这不是梦。
突然之间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恶灵,用着“忽然回到这个世界”这种含糊的方式说明自己的出现,实在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如果说那家伙是死后直接化为恶灵的话,它应该在距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在某个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地方保持着这种形态存在着,那么应该有规模惊人的知识储备才对,说不定知识量能超越丹O里安的书架。不对,壶中天储存的那种书在现实中应该是不存在的;不过先不论知识储备量,光是“常识”与“认知”应该都和现在的人类相差不远,可是那个自称恶鬼的家伙仍然使用着“吾”和“汝”这种别扭的人称,这点太可疑了。
搞不明白,情报太少了。
破坏了窗户以后也完全没有要赔偿的样子,难道说化为恶灵之后连曾经作为人类最基本的羞耻心或者罪恶感统统没有了吗。
真是差劲。
好歹把基本的品质带到“这个世界”吧。说着什么“吾只是觉得有趣”,就擅自破坏别人家的窗户。
还好是一楼而已。昨晚一夜平安真是万幸。
时间是中午的十二点半,必须尽快去和齐舟子汇合了,她差不多该饿了吧?
我从冰箱里拿了一个冷藏三明治和一个苹果。
为什么齐舟子偏偏喜欢这种东西呢,明明她厨艺还不错,完全可以自己准备午饭的嘛。
不过撇开这些无谓的想法,我必须要尽快动身了,公交车的发车时间是整点,以现在的速度出行的话应该刚好赶上下一班车。
我看着屋子里一动不动的恶鬼,忐忑地关上了门。
锁严。
如果因为吾的同胞没有被拯救而让汝亲近的人死去的话,汝这小子还能以现在这样的表情说这样的话么——
我还被这样莫名其妙地威胁了。
亲近的人,除了远在异地的双亲,能与我称得上“亲近的人”似乎只有齐舟子了。
最熟悉的,身边的人。
小学,同班。
中学,同班。
高中,同班。
严格来说算不上青梅竹马,硬要说的话可以算是孽缘吧——
“喂,这是我妈妈的位置!”
小学一年级期中考后的家长会上,第一次遇见齐舟子的时候,被以这样的方式搭话了。
扎着高高的马尾的,班上唯一没有穿裙子的女生,用那种无论怎么听都没有礼貌的口吻对我第一次开口了。
“这里明明没有人吧,空的位子谁都可以坐的吧。”
“你胡说,妈妈她一定会的来的,这是我妈妈的位置,你走开啦!”
人满为患的教室里,两个小孩为最后两个空位争抢了起来,这起并不起眼的吵架以我的迅速败北告终。
这家伙发育的太早了吧,明明是女生力气却那么大。
对方整个人把我按到在地上,非常的得意的笑着,然后马上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红着脸放开了我。
我还没有来得及再次做出什么反击,家长会就像看准了时机一样开始了。
结果我和她坐在相邻的位子上,互相把头扭向一边,一群大人不知所云的发言里保持着沉默。
直到最后我们依然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直到所有的家长喜忧参半地离开教室,我们仍然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剩下的打扫工作就交给你们咯,要好好相处哦。”
班主任留下这样的话以后把我们扔给了空牢牢的教室,独自离去了。
直到最后我们两个的家长都没有来。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态,习惯了没有双亲参与的生活,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不是所有家庭都一样,也没有必要奢求和别人一样,毕竟无论是什么都有特例。
这样想起来也许那个时候的我比现在要成熟的多吧。
人越长大越成熟这种事情是有特例的也说不定。
“喂,暴力女,我要走了哦,剩下的......”
就交给你了——我是想这样说的,在我打算放弃班主任留下的那种麻烦的劳动活逃离教室的时候。
她哭了。
没有哭出声,眼眶通红,笔直地坐着,紧紧地咬着嘴角,紧紧地抓着衣角。
不久前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那个女生,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妈妈她一定会来的,妈妈说过我考了第一的话她就会来的。”
“......”
“妈妈一定会来的。”
我忘了之后她倒地哭成什么模样,那种模糊的记忆也许不去碰触比较好吧。
之后我留在教室一个人完成了扫除工作,然后坐在靠窗的桌子上看着日落,听着那个几小时前把我打倒在地的野蛮女生哭。
女生真是能哭的动物啊。也许我受不了女生哭的想法就是受了那个时候的影响吧。
直到校门要关的时间,我们的家长仍然没有出现。
保安一边念着“小朋友要早点回家哦不然妈妈会担心的”一边用那种“我想快点下班”的表情把我们送出了校门。
之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看我,逃也似地乘上了一辆半新的的士逃离了学校。
我记得那时候她跑向的士前好像想要转身说什么,迟疑了几秒。
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毕竟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会有一些记忆上的错漏也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在那之后,在经过了那个傍晚之后,仿佛是被彼此认同了一样,我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我想不止是我,她也察觉到了吧,即使是小孩子也会有这样的默契。
不,应该说正是因为是小孩子才有这样的默契。
没有污垢的默契。
都说有同样遭遇的人会容易相互吸引吧?
“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
现在的齐舟子的话也许会用这种不伦不类、别扭到不行但是又好像不无道理的文绉绉的句子来说明吧。
没错,十年前,同样是双亲长期身处异地的两个小孩子,就这样被相互吸引了。
上下学没有人接送的两个孩子。
被交付寄宿学校的两个孩子。
家长会坐在一起的两个孩子。
后来考上了一样的初中和高中,奇妙的是连班级都一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了不起的命运力。我和她一起长大,成了这样的关系——
同类。
挚友。
简直让人想起某个商标,男孩女孩背靠背的影子。
脑袋里忽然浮现出第一次和她相遇时她的样子。
留着高高的短短的马尾,撅着嘴的班上唯一不穿裙子的女生。
“真是让人怀念啊。”
不小心笑了。
无论如何要让那个女孩平安无事啊。
恶鬼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
绝对不能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夺走我宝贵的日常。
今天那个女孩子也会和平时一样精神地、嘴上毫不留情地对我进行语言攻击吧。
今天也会和往常一样的吧,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公交车平稳地驶进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