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无情啊。”
穿着青色的古代衙差袍服的男人开口了。
不对,他只是有着中年男人外形的鬼而已。
它是鬼,恶鬼。
“该说能找到这地方真是了不起,不过你追到这里应该不是找老夫叙旧的吧,董平?”
用仿佛看透一切的口吻,它说道。
“还特地带了人类的小鬼来,看的见老夫的话,这个小鬼——是相关者吗?”
相关者——用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
“那就一起消灭掉好了。”
孑然一身,没有携带夸张的武器,身形瘦小的青色恶鬼。同类的制裁者、惩戒者——从外形而言根本无法判断出它那样的身份。
应该说看起来好弱。
这样的家伙真的是战斗的对象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有胜算。
我握紧了拳头。
“欧拉欧拉欧拉”地揍过去就行了是吧?
绷紧了肌肉,就这样迎战吧。
但是——
隆。
我的身体在下一秒传来了沉闷的声响。
“啊————”
痛感蔓延全身,然后——右边的身体变得轻盈了。
轻飘飘的感觉,身体的平衡感被破坏了。
我的整个右臂都不见了。
我的右臂——
连同骨头、连同经络、连头肌肉——被整条地打断,剥离了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
“喂,汝这小子没事吧?”
我和董平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青色的恶鬼剥夺了我的右臂。
它用我完全看不清的移动方式来到我身边,用看不清的手法,不对——我看到了,在一瞬间,它用拳头,用非常普通的直拳攻击了我。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是用普通的右直拳攻击了我,那之后,我的手臂整个地飞了出去。
失算了。
我一开始就想错了。
对方既不是缺乏锻炼的普通人,也不是体弱的病患。
就算有着瘦小的外形,它也——不是人。
它是鬼。
恶鬼。
怪异的代表、“不合理”的代名者。
太天真了,明明已经接触过董平了还犯下这种错误。
用衡量人的观点去衡量恶鬼——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
“虽然老夫用了非常方便的登场方式,但是因为这样就被小看了的话,老夫可是会很头疼的。”
仍然一副成竹在胸的口气,它说道。
战斗一瞬间就结束了,战斗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分出了胜负,人类对阵恶鬼,我毫无防备地被夺走了右臂,已经没办法战斗了。
但是——
痛感在减小,像被蚂蚁啃噬一样的瘙痒开始取代痛感。
肩关节、肘关节、腕关节、掌指关节。
上肢血管、上肢动脉、上肢静脉。
肱二头肌、肱三头肌、小臂肌肉。
浮现、成长、愈合——
我的整个右手臂像镜头回放一样的全部复原了。
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全部复原了。
被戴宗打飞到远处的那只右臂——消失了。
被剥离的部分消失了,失去的部分再生了。
“啧,你这家伙是怪物吗?”
能把恶鬼带来的伤害无效化、无力化,只要十秒就可完成半永久的再生能力,对于恶鬼来说,我的存在确实是怪物没错。
这幅对于它们而言是怪物的身体,就是我用来对战的筹码。
“是吗,所以才会被当做见面礼带到老夫面前啊?那老夫也拿出相应的回礼吧。”
青色的恶鬼诡异地笑着。
“进来吧。”
楼顶的入口处,那扇铁门的所在被染成了一片赤红色。
好像一直伺机待发等候着指令一样,隐藏在门后的赤红色的火球从门后出来了。
火球的中间是一个——人形的影子。
红色的身影走了出来。
强烈的可以用肉眼观察到的赤红色火焰包裹着一套装饰繁琐又厚重的古代武将衣甲。
即使隔了十几米也能感受到火焰散发出的咄咄逼人的热浪。
压迫感。
从那个红色身影所在的位置传来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仿佛是嘲讽着猎物的凶暴兽类传来的压迫感。
凶暴的兽类。
“是熊而不是蛇吗......”
“没错。”
对于我自言自语一样的提问,董平非常肯定地回答了。
冷汗慢慢从额头流下,我感觉得到身体正在抗拒着这种异常的压迫感。
说不定真的会死哦——
我忽然开始明白董平那句话的含义了。
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因为在那副繁琐又厚重的衣甲下面,是我最熟悉的面孔,我的同类,我的挚友,和我相处了十一年的女孩子。
齐舟子,站在那里,她就在那个压迫感传来的位置。
红色的身影是齐舟子。
赤红色的武将铠甲、赤红色的火焰包裹着她。
古代武者的模样,加上红色诡异的火光。
和董平一样。
和戴宗一样。
她——和它们一样。
红色的火光里包裹的是齐舟子的脸。
她的脸上有清晰可见的青色条纹。
像痣一样的青色条纹
她看着我的方向。
她看着我,满脸泪花。
她哭了。
红着眼睛哭了。
时隔十一年,我再一次看到这个女生的眼泪。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我们不是已经绝交了吗?”
她说,声音在颤抖。
“我的事情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不要再卷进来了。”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啊......开什么玩笑。突然说什么要转学、说什么要搬家,还说什么绝交。只不过是遇到了一点事故而已——”
“都说了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我们已经绝交了,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不要!和你绝交我绝对做不到!”
我——
我根本没有准备好要和你分开啊。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吧!现在的我已没办法再和你一起去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去看书了,已经都不一样了,全部......全部都不一样了。”
她哭着说。
“和你一起再摘一次摘桂花也好、和你再看一次月亮也好——和你一起再读一次书也好......都做不到了。”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啊......”
这种事情用看就知道了,被恶灵附着的她、被武将衣甲锁住的她、被红色火光束缚的她,已经不能再归为“人类”的范畴了。
非人类。
形态接近鬼。
不对——
这副样子,确实是恶鬼没错。
不是接近鬼,也不是看上去像鬼,现在的齐舟子是鬼,恶鬼,它的形态不是我认识的作为人类的齐舟子,而是作为恶鬼的齐舟子。
“那又怎么样呢?就因为这种事情,就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就值得你舍弃曾经拥有的东西吗?学校也好、家也好——我也好。怎么能那么随便地放弃、怎么能那么随便地否定自己。”
“什么只是这样的程度而已啊…….”她避开了我的视线。
“明明就是,明明就只是这样的程度而已!”
如果你自己没办法明白的话,就由我来传达给你好了。
“变成神也好,变成鬼也好也好,你对我来说只是齐舟子而已啊!”
只有我来传达给你了——
“如果连你自己都否定自己的话要怎么办才好啊!如果你是被坏人缠上的话就由我来打飞他!如果是鬼缠上了你的话,也由我来把鬼揍飞吧!”
所以啊——
“齐舟子你给我听好了!什么‘我们绝交吧’什么‘别再管我了’都不要再说了!不要、不要再说出那种生离死别的俗气台词了啊!”
你都已经哭出来了啊。
“这一次就老老实实地来依赖我吧!”
你哭出来的话我也会难过的啊。
“如果你变成鬼的话,那我就变成怪物来救你吧!”
我——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你哭了。
“所以告诉我啊!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让我救你啊!告诉我你想要活下去吧!”
你——
你也一定没有做好要和我分别的决心吧?
“呜…….”她呜咽着,“明明只是只没用的螨虫而已。”
她咬着嘴唇。
“我——想要活下去啊!”
她对我喊道。
“所以你这个没用的螨虫,来救我看看啊!”
她——给出了回应。
最后还是那么不坦率啊,这个笨蛋。
那么约定好了。
“外行的小子在老夫面前耍什么小聪明!”
之前完全被排除在外的戴宗,跳到齐舟子身后,从袍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三张纸符,青色的火焰从纸符上蔓延开来。
“所以都说了太小看老夫的话老夫会觉得很困扰的。”
纸符抛出的同时,董平身上也缠绕了紫色的火焰,抄起双枪从我身后跳向戴宗。
完全脱离预计的事情发生了——
三张青色的纸符飞向了齐舟子。
正脸、然后是左肩和右肩——三张纸符贴在了她身上。
下一个瞬间,红色的身影扑向了我。
红色的火光在她手里燃烧起来——她的手里多了一把长枪。
没有看清齐舟子的脸。
没有看清红色衣甲繁复的叠装。
在感受到热浪冲击呼吸的同时,我的胸口感到阴凉的刺痛,随后是蔓延全身的痛感,喉咙袭来熟悉的腥甜味......
我的胸口被齐舟子刺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