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源把枝条随手一扔,走到段雨蝶面前,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而后他锁着眉头瞪了一眼那几个露出事不关己模样的路人,低声暗骂了几句。
段雨蝶摇摇头,小声地说:“没事……”
凌源蹲坐下去,手撑着下巴,“你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爸爸吗?”她的眉头一挑,和凌源并排蹲坐着,回忆起记忆里父亲的样子,露出一个温馨的笑容,“他是个公司的员工,但是梦想是当一名画家,他画画很厉害的。无论是中国画还是西洋画画得都好棒,我最喜欢看他画画时候的样子了。很帅,很认真,眼里仿佛有光。很小的时候他就给我画各种画,画的可像了。妈妈去世的早,他就把她的样子也画下来,这些画我都保存着,下次带给你看吧。”凌源点点头,“好啊。”
“等爸爸回来,我一定要缠着他把这几年没给我的画都给补上。”她鼓起嘴做了个鬼脸,“他总是喜欢穿一件黑色的西装,画画的时候就戴一顶画家的帽子,看起来真的好厉害。小时候我就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帅气的男人了。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当画家,大人的世界总是搞不懂。他的身形有点消瘦,但是脸上总带着那股精神气儿,笑起来的时候还有好看的酒窝。”凌源在心里默默记着段雨蝶父亲的模样。这时段雨蝶递给了凌源一张照片,“给,这是我爸爸的照片,很帅气吧。”
凌源接过那张照片,抚摸上面的纹路,照片上面一个年轻男子西装革履,头戴一顶黑帽子,意气风发,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他的手搭在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小女孩双肩上,女孩也甜甜地笑着,露出可爱的一对虎牙。
“真的很帅气。”凌源微笑着说,把照片还给了段雨蝶。她嬉笑着接过,“是吧?我就说。”
凌源点点头,这时段雨蝶突然拍手“啊”地叫出声来,眼中流溢出彩色的闪光,身体飞快地站起,凌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列绿皮火车穿过隧道驶了进来。
列车徐徐减速到站,停下后车门大开,乘客们接二连三地下车走上站台。他们各自提着手提箱,跟着身边的人有说有笑。
段雨蝶突然抓住凌源的手臂,手指一个不远处下车的乘客,凌源顺着她的手势,愣住了。
那个西装革履,头戴黑帽的男人,英俊的脸上笑出了两个酒窝,唇上的两边的胡须整整齐齐,左手上搭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手里提着一个宽大的手提箱。
“爸爸。”她喃喃地说道,眼瞳好像潮涨一般湿润开来,脚步一迈,下一瞬间似乎就要扑了上去,被凌源一手抓住。段雨蝶不解地看着他,凌源示意她仔细看下去。
看那男人对着身边的一个年轻漂亮,穿着时髦的女人说笑,女人的身后,跟着两个可爱的小女孩。
一家人说说笑笑着从段雨蝶身边经过,男人至始至终没看段雨蝶一眼。
“认错了吧?只是有点像而已。而且这么多年了,应该有些比较大的变化吧。”凌源轻声地说,“再等等吧。”他看段雨蝶低下了头,脸上的表情被失落替代。
之后,她等了又等,再也没看到段雨蝶想等的那个身影。她等不住了,眼看车上下来的客人越来越少,她跑上车门,四下张望,而后开始在车厢内跑起来,她的身子娇小瘦弱,但还是很努力地跑着望着,一直到了尽头才停下来。每一个座位都空落落的,像是被遗弃了很久的孤儿。
车上响起了鸣笛声。
“走吧,车子要开了。”凌源在她的身后劝说,她转过身来,失落地低着头。
又是一列等不到的火车。不过凌源知道,再怎么等,她想要见到的那个男人也是不会出现的。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蹲在站台的屋顶下,蜷缩得像是被遗弃的小孩。凌源站在她的旁边,也是一句不吭,像是座雕塑般,静静地陪着她等候。
“今天也等不到了,对吗?”黄昏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道想,像是自言自语。铁轨被落日的辉光照耀地发出银灿灿的亮光,像是星星的眼睛,几片落叶安详地躺在轨迹上。段雨蝶把头低得老低老低,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一眨一眨,像是冷落很久的雨刷。柔柔的头发顺着耳根披落,盖住她的半边脸。
“今天看来也等不到,明天再来吧。”凌源脸上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可是段雨蝶没有回话,仍是静静地蹲坐着,看着下垂的夕阳,眼中流逝出无比的落寞,像是潮退的尽头。
“明天……是我生日。”许久,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他明天会来吗?”
凌源一愣,面露难色,“应该……会吧。”他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斜阳渐渐地坠下,收走那最后的一份温暖。
又一天过去了,夜幕降临,最后一缕阳光温柔地拂过段雨蝶的脸颊消散而去。她坐在冰冷的长椅上,两臂环抱双腿。晚风轻轻吹起她墨色的发丝。她看着周围零稀的几点人群走过,小孩握着父母的手,蹦跳着撒娇,一家人的欢笑声不绝地传入她的耳内。
“爸爸,今天还是没有来吗?”段雨蝶自言自语说道。
“今天看来也等不到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凌源叹了口气。
“以后……我都不会来了。”她轻声地说道,像是柔弱的风吹到凌源的耳中。凌源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其实,我早就知道的。”她顾自说道,仰头看着被昏黄色的光圈晕满的天空,“从爸爸离开的第二天就知道了。大人都特别自以为是,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似的,可是我知道爸爸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他。邻居姐姐说的谎话太蹩脚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凌源忍不住开口问道,被段雨蝶打断,“可是我相信他会回来啊,那是我唯一的心愿,哪怕自己知道这个愿望只能永远沉淀在心底下不能实现。我是个懦弱的人,每天晚上入睡前强制给自己灌输错误的想法,只为了明天一早还有睁开眼睛迎接这个世界的念头——至少在我的幻想里爸爸还是在这里的啊。虽然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谎话,却是我作为一个孩子的最后一次任性。”段雨蝶回忆起儿时看童话书籍的模样,“小时候我就很喜欢幻想,所以爸爸死后我也在幻想他有一天会乘着这个火车回来。既然这个火车站能把他带走,那么为什么就不能把他带回来呢?”
凌源低着头没有说话。
“于是恍惚间就过去八年了啊,真是难以置信。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本来就打算,等我十八岁生日过完就再也不来这个火车站,去接受新的生活了。等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后,我会离开这里,去试着淡忘吧。”
凌源突然深吸口气。
“体会伤痛,想要成长当然是好事情,只是在你梦醒前的最后一刻,我希望你能在梦境里再逗留一会儿。”他看着她的眼神写满了认真,“为了让你真正的任性一次。”他站了起来。
“车来了。”
一道光亮从段雨蝶背后照来,像是天使从身后拥抱她一样,她的身体一震,感觉好像,现在只要一回头,就能够——
她愣愣地将头转回,惊讶溢出了嘴角。
“怎么会……”
一列火车撕裂黑暗迎面开来。
在段雨蝶的眼中,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火车。它的车身是雪一样的纯白色,干净地仿佛一尘不染。车头打着橙黄的光,穿透隧道撕裂周围的黑暗,车顶上有着彩色的光芒莹莹亮起,整个车身仿佛照耀在五彩缤纷的光芒之中。
“喂——小蝶——”火车徐徐减速到站,车头处,一个年轻的男人一手拉着扶手露出半个身子,一手在空中挥舞,西装革履,头戴黑帽,唇上的两边的胡须整整齐齐,英俊的脸上笑出了两个酒窝。他的模样竟与当年一模一样。
“爸爸……为什么?”她的眼眶红上一圈又一圈,泪水前忍不住夺目而出。这个时候她也不在乎真假了,她快速地奔向那个年轻的男人,用尽全部的力量奔跑着。男人跳下车子,微笑着张开手臂,像是迎接她的天使。
她扑入他的怀中,那鲜活而真实的触感强烈地冲击着她的脑海。他回来了,原来他真的回来了,这么多年以来受到的思念终于可以向他倾诉了……
凌源站在她的身后,微笑着默默注视两人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