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赖上了。”
“嗯,完全赖上了。”
京城街市上,清尘垂头丧气。
风铃没有安慰清尘,反而在一旁冷冷地吐槽。
由于不可能带着郑婉去见老婆,清尘与风铃没有回相府,而是来到街上,四处闲逛。
婴儿的奶水问题已经解决,正在风铃怀中沉沉睡去。
虽说比一开始清净了不少,但清尘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起来,反而更加难受。
要问什么?那是因为眼下的画面实在是丧病!
换了装的风铃气质出众,走在街上,回头率颇高。
清尘的浴袍虽也是能穿上街的,但这就是古代版的花衬衫大金链子,痞气十足。
更要命的是,此时的风铃抱着一个婴儿。
身后的郑婉更是因为之前逃难的缘故,骨瘦如柴。
所以从外人的角度看,故事是这样的。
清尘是个二流子,从没落大户那儿骗了个小娘子。
捎带个不给饭吃的可怜婢子,逼着小娘子,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周围的视线越来越尖锐,清尘甚至出现了“人渣”、“萝莉控”的幻听。
此时的清尘,只恨自己不会打洞,否则他肯定钻进地心里去,这一辈子都不出来了。
然而郑婉并不在意,她好像已完全把自己当成清尘的仆人,一步不离地跟随在身后。
风铃抱着婴儿,警觉地瞥着身后的郑婉。
也不知该不该说“不愧是名门出身”,郑婉的表现十分懂礼。
封建的礼制繁琐,仆跟随主时,无论姿势、步态,乃至彼此之间的距离,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多一分便是僭越;少一分就是不敬。
可郑婉这一路上的举止,竟没有一处违反礼制。所有的点都恰到好处,如同一台编程过的机器。
此事风铃很有发言权,因为每一条属于“奴”的礼制,都是她曾经挨过的鞭子。
即便是风铃,也做不到郑婉这般精确标准。
风铃瞥着这块擅自贴来的“狗皮膏药”,又瞥向了清尘。
眼前的“少主”不是原先的少主,所以风铃不能照原来的方式处理郑婉,只能用没有感情的语气,向清尘提议道。
“少主,既然知道被赖上了,为何少主不甩了她?”
“你以为我没有在甩她吗?”
清尘没好气地瞥向风铃。
“就是因为街市人多,我才回到这里。我专挑人多的地方走了这么久,拐了那么多弯,她还是跟在屁股后面,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办法还是有的。”
风铃眨眨眼道。
“比如找一条空巷子,将她打晕在里面,让她自生自灭去,就甩掉了。”
“你为何总是能一脸平静地说出可怕的话来?”
“婢倒觉得这很稀松平常。婢没说将她的手脚扭断,已经算是仁慈了。”
“……”
清尘表情复杂地看着风铃。因为风铃总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所以他也无法判断萝莉口中的“稀松平常”,到底是一种讽刺还是在描述事实。
仔细想想,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仁义道德”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大概只有林问秋抄的那本《女儿经》。
封建社会虽大同小异,道德标准肯定与清尘的常识不同。
也许是满纸“吃人”,又也许意外的光明。
清尘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以后还有很多的磨难,在等着他这个Lv1的萌新。
不过眼下,清尘刚好想起一个问题。
之前因林问秋在旁所以没问,现在老婆不在,刚好可以问出来。
“郑小姐?”
“公子有何吩咐。”
郑婉恭敬地迎了上来,那样子倒是和风铃很像。
风铃立刻移动到清尘与郑婉之间,似乎是对郑婉充满戒心。
清尘没有察觉萝莉的异样,只是自顾自问道。
“先前因为师妹在,所以我没问,你跟我说说,南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婉似乎有些惊讶,说:“公子难道不知道南方的灾事?”
“知道一些,但不是很全。”
清尘一本正经地口胡道。
“我此前一直隐居,外界的事情进不了山门。此番出山,路上陆续听到南方的消息,但不是很全。到了京城,又一直蜷居在相府。相府中没人讨论此事,所以不甚了解。”
“……也对,看这京城歌舞升平之景,想必外界的消息也被封锁了吧。”
郑婉看向周遭,如织的人流,有说有笑。有些人阖家出行,怎一个其乐融融。
对于一个见识过地狱的人,他们的欢乐就像钻心之锥,令人作呕。
不过,郑婉关注的并不是他们,而是人潮中几个不太起眼的路人。
其中一个路人从郑婉身旁走过,郑婉与风铃都注视着他,直到他走远。
“此处人多眼杂,不如公子随小女换个地方,小女再与公子详说。”
“好啊,走吧。”
清尘爽快地答应,侧身示意郑婉领路。
郑婉笑了笑,行了个礼。
正欲走到前面,却被风铃一把拦下,挡在后面。
“等等。”风铃依旧语无感情。
“……风铃小姐,是有何指教吗?”
“不要随便叫婢的名字,你知道为什么。”
“……”
郑婉没有说话,看上去有些紧张。
但对清尘而言,如此强硬的萝莉,清尘也只在先前用簪子划喉咙时见过。
清尘不知道这两人结了什么梁子,但当街吵架总不是好事。
四周的目光已经注意到这里的争执,已经承受了“人渣萝莉控”视线的清尘,赶紧将萝莉拉过来,劝道。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有什么问题咱们换个地方说。”
“少主,此女不可信任……”
“知道知道,你们两个都给我来!”
没等风铃说完,清尘就一人一手,将她俩拽离现场。
虽然清尘对京城不熟,但他也不是路痴。随便找了个无人的小巷进去,叉着腰,没好气地对两个女的说道。
“说吧,你们在吵什么?”
风铃瞥着无言的郑婉,冰冷地说。
“少主,刚刚那人是京兆尹府布在京城的眼线,婢能察觉到是理所应当,但此女也能察觉到,这说不过去吧。”
“指不定是人家感觉灵敏呢?”清尘替郑婉答道。
“少主,奴之礼乃非常之礼,世间除了奴市无处可教。即使此女是有奴相伴的大小姐,却对奴礼如此精通,这也说不过去吧。”
“指不定是人家擅于学习呢?”清尘替郑婉答道。
“少主,先前婢寻找哭声时,亲眼看见此女已经将手掐在了婴儿的脖子上。婢为了避免看错足足等了十数息才出声制止,少主难道还想包庇吗?”
“指不定是人家不想养了呢?”清尘替郑婉答道。
“少主……!”
“你别急啊。”
清尘一巴掌按在风铃的头上,就像是在冒着被咬的风险,去撸一只炸了毛的猫。
“每个人都有秘密,拆穿秘密不是美德。中午的时候,我就知道她骗了我和师妹。但那又怎样?师妹喜欢她的故事,她也没有害我们。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这么较真呢。”
“但是少主,此女想害这孩子,婢没有胡说。”
说着,风铃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
先前她从郑婉手中抢夺这个婴儿,便是出于这个理由。
郑婉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的举止几乎默认了一切。
如果她能再死皮赖脸一点,也许可以发扬绿茶的光荣传统,在清尘面前颠三倒四。
但她终究做不到,江平郑氏的祖训里,可没有这些内容。
清尘不是神,他看不出郑婉的心思。
可面对毫不掩饰敌意气场的风铃,清尘想了想,将手搭在萝莉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风铃,问你个问题,你觉得这世上,有人没丢过钱包吗?”
“……少主何意?”
“听不懂没关系,总之别忘了,中午的时候,是我们把这婴儿,还给了一个已经没有余力继续抚养它的人。你若太过苛责,那你我,就都是罪人了。”
“……是,婢知道了。”
风铃不服气地将眼睛甩向一边,似乎有些委屈。
清尘施虐心又起,想多撸撸这可爱萝莉,却被萝莉伸手弹开。
清尘尴尬地后退两步,看向了一旁的郑婉。
郑婉仍旧一言不发,清尘叹了口气,对郑婉说道。
“郑小姐,既然大家把话说开,那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
按理说,我没有责任与义务帮你。可你是师妹救下的人,所以我有责任与义务,替她收拾完这个烂摊子。
你若非要跟着我,我能保证你的吃住,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但,这仅限你我都能活着的情况。
眼下,我被卷入了一场凶险无比的棋局、
京城的所有势力都会搅在一起,入局者九死一生。
你若跟我,便是入局。你跟我都会一同步入死地,谁也保护不了谁。
若你知道这些,还愿意跟我,那我个人还是十分高兴地。
所以我现在郑重地问你……
你,真的愿意跟着我吗?”
“……公子好意,小女心领了。”
郑婉后退了一步,很郑重地向清尘了个礼。
“事到如今,小女已不奢求什么,也不做任何解释。小女只想恳请公子,看在小女的可怜的份上,帮小女,做最后一件事。”
“说。”
“请公子,帮小女,将这孩子……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