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渐深，人未静。
客栈的门口路过一位更夫，手里拿着铜锣，“邦邦”敲着更。
声音传到客栈二楼，清尘放下手中的笔，顺势伸了个懒腰。
面前的书桌上有一摞粗竹纸。每张纸上横七竖八地写满“清尘”二字，是他在习练自己的签名。
忽的，窗口处出现了一个人。直到她出声，清尘都没发现。
“少主，婢回来了。”
没等清尘看过去，风铃又“嗖”地出现在他身旁行礼，清尘照例“咯噔”了一下。
“话带到了？”
“是，小姐知道少主在外过夜了。”风铃起身，平静地说，“不过林相被圣上招了去，婢没能见到。婢觉得让其他人入宫传话不好，就没这么做。”
“看样子明天还得折腾。”想起今早的情景，清尘的胃又开始疼了，“不打扰他也好，免得节外生枝。除此之外，相府内，可还有其它值得在意的事情？”
“林长济不见了。”与对林问秋不同，风铃直呼其名，“小姐说，那家伙在小姐回到祠堂时便不见踪影。该替小姐抄的《女儿经》也一篇没写，小姐正努力追赶进度。”
“把师妹带出来的是我，按理说是我来替她罚抄，倒怨不得那林大公子……不说他了，帮我看看，这几个签名写得怎样？”
说着，清尘拿起刚写好的几张纸递给风铃。
上面的签名，全都模仿原先那位“清尘”留下的笔迹。
据风铃说，原先的“清尘”有七种不同的签名笔法，用在各种不同的场合。
可现在的清尘只模仿其中一种，却已创造出几百种与原先不同的笔迹，且每种笔迹都有个共同点……
“少主，如果婢写出这么丑的字，可没脸问别人意见呐。”
“我没问你意见，我是要个安慰。”
清尘不高兴地从风铃手中夺过纸张。
他知道自己的字不好，毛笔字更烂，但被个萝莉指出来，还是很伤自尊的。
“少主，说句不中听的话，与其浪费时间在模仿自己过去的笔迹上，不如找个机会，将少主的右手打断，用左手写字，来得轻巧些。”
“你这一本正经说鬼话的本事从哪学的？”
清尘将夺过的纸重新摊开，摇了摇头。
“练不好也得练，总不见得从今以后我就不写字了。即使不能百分之百模仿出原先的笔迹，至少签名得和原来一样。否则，万一哪天我大笔一挥，烂字一写，旁人一见，岂不当场发现我不是那个‘天下第一才子’，将我乱刀砍死？”
“少主言重了，有婢在，少主只会被一刀剁死，还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忽的，风铃起身，对着清尘拍了两下手，示意他看过来。
“婢觉得，少主练字不急，习礼更急一些。以后少主免不了要与达官贵胄接触，须得先将成国常用礼法学齐。少主请看，婢这个礼，是什么意思？”
风铃对清尘做了个手势，按理说，清尘不该知道这个礼的意思。
可清尘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轻飘飘地说：“这是子辈对长辈的礼吧，我看林长济做过，我已经会了。”
“噢？”风铃皱了皱眉，换了一个，“那这个呢？”
清尘又答：“这是客对主的礼，请郑小姐吃饭时，她对我和师妹做过。”
风铃身上的气场愈发不悦，又道：“那这个呢，这个少主肯定没见过吧。”
“见过。”清尘苦笑，手上依旧拷贝不走样，“你在千月楼被抓走时，每个路人都对我行这个礼。那儿的人眼尖，认得我，我猜这是对像我这样的‘先生’表尊敬的意思吧。”
“……啧，婢不信考不倒少主。”
“好啊，放马过来。”
于是乎，风铃又对清尘行了一连串的礼。有些是上层名流间的接待，有些是泼皮无赖间的招呼。
但无论风铃怎么出题，清尘都能一一答上。且不仅姿势模仿得标准，就连意思也八九不离十。
“婢确实没想到。”放弃的风铃表现出讶异的气场，“没想到，现在的少主看起来傻乎乎的，却仅在一天的见闻中，将成国的礼制学齐了。”
“你当我是闲得慌，才在大街上磨一天脚皮的？”清尘很得意地说，“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民俗习惯，只有亲眼见过才能了解。我刚来这个世界，什么也不懂。若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就是混吃等死，迟早要完。还不如出来见见世面，指不定会有惊喜。”
“那少主，见到惊喜了吗？”
“……全是惊，没有喜。”
清尘对风铃苦笑一声。
作为现代人，穿越第一天，就遇到了许多他无法想象的事情。
什么两百遍女儿经，什么当街行凶害命。
更别说，最后清尘居然干了件贩卖人口的事。虽事出有因，可无论清尘怎么说服自己，他都觉得如鲠在喉，无法释怀。
清尘不明白，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若只是来此用现代知识装X碾压古人，那大可不必，留在原来世界碾压现代人更有意思。
也许，找出自己穿越的意义，就能找到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想了想，清尘拿起毛笔，重新铺了张新纸，又开始练字。
“少主，墨干了，请容婢为少主磨墨。”
“麻烦你了。”
清尘将自己的椅子朝旁边挪了挪，本想再找张椅子让风铃坐下，可风铃不在乎。
娇身一杵，松墨一拿，清尘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被亲妈监督写作业的时代，感觉怪怪的。
可没等清尘反应，风铃忽然发难，伸手揪住清尘的笔杆，一下就将清尘的笔抽走。
清尘没能抓牢，只在最后揪了把沾墨的毫毛，满手都是墨渍。
“你干什么？！”清尘诧异地问。
“原来如此，难怪少主写不好字。”
风铃随手转了个笔花，笔上的枯墨洒不出来。
随后，她用了种与清尘截然不同的握笔方法，在纸上划了一横，将笔递了回去。
“少主的握笔方式不对，一抽就抽走了。连笔都握不住，写出的字自然没有力道，歪曲扭斜。既然少主擅于学习，那就模仿婢的握笔姿势，再试一次吧。”
“我可真是谢谢你哟。”
清尘擦了擦手上的墨，没好气地去抓那支笔。
不过风铃没有立刻放手，无论清尘怎么使劲，他都无法将笔从风铃手中抽走，直到风铃自己松开为止。
清尘将信将疑地握好笔，沾了沾刚磨好的墨。
谁知，笔尖触及纸面的瞬间，仿佛有一股电流从握笔的指尖传递到清尘大脑，“噗”地爆开，变成一片白色。
明明是不存在于记忆中的动作，清尘的手腕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凭着肌肉记忆在纸上写下了七个“清”字与七个“尘”字。
七个签名，正是原先“清尘”签名时的七种笔迹。
清尘只从随身文书上找到其中三种，另外四种他都没见过。
可现在，七种笔迹唐突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他自己写下的。清尘的脑袋嗡嗡作响，回头望向风铃，却发现萝莉也瞪大双眼。冷漠的表情崩坏，惊讶中居然有些惊恐，无措地呆视着那些她熟悉的签名。
是啊，现在的少主与原先的少主不一样。但两个少主不同的只有内在，他们的皮囊是相同的。
风铃憎恨原先的少主，对现在的少主并不讨厌。
可当现在的清尘执笔写出原先清尘的笔迹后，风铃眼中两个少主的形象立刻发生重合，心里顿时一惊一凉。
难道说，原先的少主回来了？！
想到这，风铃的玉脸似乎变得更白了。清尘觉察到气氛不对，强行轻拍了两下桌子，有话没话地尬聊道。
“你觉得这……这几个字写得怎样？”
“……马马虎虎吧。”
风铃违心地说道，收拾起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仍旧冷若冰霜，却透出慌乱的感觉。
“少主有才，只要少主愿意必能做好。看样子，少主一惊不需要婢在旁指导了，婢现在想去吹吹晚风，请少主准许。”
“好啊，别走远了。”
“婢多谢少主。”
风铃仓促向清尘行了个礼，清尘知道，那是奴对主的礼。
随后，一阵风从室内吹向室外，风铃从她进来的窗口离开，留下清尘怔怔地对着窗口，叹了口气。
他知道，在他写下七个签名的瞬间，自己的样子一定吓到了她。可清尘不能安慰萝莉，他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练级，没时间可以浪费。
方才的更夫敲的是三更，还差半个小时，清尘穿越的第一天就将结束，第二天只会更加凶险。
要想在一个晚上将自己从LV1的萌新变成满级大佬，最快的方法便是向这个世界的“自己”看齐，向那个被公认的“天下第一才子”看齐。
唯有这样，他才能有选择的权力，不再让自己陷入到第一天无法选择的境地。
于是，清尘伸了个懒腰。振作精神，将那些原先“自己”随身带的书籍取出，认认真真地研究起“自己”来。
同时心里暗暗发誓，通宵一晚上，一定要变成一个满级大佬！
……结果，大约四更时分。
冷静下来的风铃回到客房，看了眼趴在书桌上张嘴打呼的清尘，默默地取下床上被褥，给清尘盖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