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一个多么熟悉的发音。
清尘没想到会在这个世界听到这个词,更没想到这个词会从一个嫡系皇族嘴里蹦出来,总觉得有些魔幻。
可季灵安的样子十分认真,应该不是随口说说。
清尘不知道这个“自由”与自己知道的那个是不是同种东西,出于谨慎,他没有接茬,而是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反问道。
“‘绝对的自由’,是什么?”
“就是先生可以做任何事情。”
季灵安摊开手,看上去像极了清尘以前当鸡汤导师时的模样,煽动地说。
“东宫向先生保证,若先生在此番夺嫡中相助东宫,东宫将唯先生马首是瞻。东宫能掌握的一切人力物力,全都交由先生调配。只要能在夺嫡中取胜,先生可以照自己的意愿做任何决定,东宫不会有异议,只会全盘照先生所说去做。”
“真的什么事都可以做吗?”
“当然,只要先生愿意,奸淫掳掠、杀人放火都行。只不过这些事情的善后超出了东宫的能力范围,到时我们就不得不抛弃先生,请先生自己拿捏尺度。”
“听上去也没有多好。”
清尘向后仰了仰,捏起怀中胖橘的脚爪。
“夺嫡本非儿戏,各方势力都会拿出所有资源以命相搏。既然要请我出山,那么无条件听我命令本就是基本要求。殿下的报价过于普通,我相信每一个王爷都会做出与殿下一样的承诺。因此,我找不到非助东宫不可的理由。”
“那如果,我说这份契约能一直延续到夺嫡之后,先生还有兴趣吗?”
“……说下去。”
见清尘被钓住,季灵安又坏笑起来。
“若有一天,爷爷或我荣登大宝,我们仍将听从先生吩咐。届时先生成为国相,拥有的是整个成国的资源。先生可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决定成国的未来,而我季姓皇族会成为先生的后盾,任由先生驱使,绝不干涉先生。”
“殿下开玩笑的吧。”清尘楞道,“若真是这样,到底谁才是皇帝?”
“皇帝是爷爷或我,但实际掌握成国的是先生。这就是东宫开给先生的‘绝对自由’,我相信只有我东宫一家,能开出这样的条件。”
“能开出这种条件的人,世间一般称之为‘疯子’。”
清尘摇了摇头,他想起黑格尔的一句话。
国邦之内皆平等,唯有君王享自由。
在这个世界,“绝对的自由”即是皇帝的自由。
古今多少野心家,追求的不过是这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权力与“自由”。现在却有人想用这种“自由”换取“皇帝”的称号。实在是舍本质而求虚名,不知道是要图啥。
“嘻嘻,我再疯,也疯不过先生吧。”
见清尘没有回应,季灵安忽然语锋一转,说了一件让清尘心惊肉跳的事。
“昨夜,先生仅凭三言两语,就用一随处可见的稚子骗到了三千两银子。更重要的是,那地方属于我季姓皇族。先生虎口拔牙,最后全身而退。即使是我这样的‘疯子’,也未必有如此胆量魄力。先生,你岂不是比‘疯子’还疯。”
“殿下是怎么知道这事的?难道宝音舫是殿下开的?”
“先生猜错了,东宫有东宫的情报网。当今陛下喜欢把权力切割得规规整整,宝音舫既然在京城,幕后东家自然是掌控京城之人,与我东宫无关。”
掌控京城之人?
清尘立刻想起杜王那小子,赶紧将那张讨厌的脸从脑海里删除。
“只不过先生骗得精彩,似乎忘了后果……”
“……殿下何意?”
季灵安挑起一边眉毛说:“那老鸨事后察觉被先生所骗,怕惹恼幕后东家,差点投河自尽。若非这边及时介入,先生现在恐怕得身背一条人命,过完以后的日子了。”
清尘震惊道:“有这么严重吗?!”
“先生见过那幕后东家,应该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会做出怎样的事。”
一提到季素淳,季灵安就面露不屑,看来这小子的风评真的很差。
“不过请先生放心,灵安已处理妥当。老妇人现在很安全,没人能找她的麻烦。至于那个白痴,我打赌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暂时就不管他了。”
清尘听后立刻起身,连怀里的胖橘都不管了,毕恭毕敬地向季灵安行了个礼。
“清尘在此谢过殿下。是清尘考虑不周,差点铸成大错。若非殿下帮助,清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嘻嘻,小事而已,先生不必介怀。”
季灵安继续坏笑,能让“天下第一才子”欠自己人情,可谓大功成了一半。
“我之前说了,只要先生助我东宫,先生便有‘绝对的自由’。这点小事还在东宫能处理的范围以内。以后先生若再遇到类似的事情,请尽管吩咐灵安,灵安一定处理妥当。”
“呵呵,这怎么好意思呢。”
清尘陪笑着,眼珠却开始转了起来。
虽然清尘心里很感激对方,可欠别人人情终究不是好事,尤其是欠大佬人情。
自己现在还没有做好入局的准备,不宜过早牵扯进这种要命的事情。
靠着社畜经验,清尘快速整理语言,敷衍搪塞道。
“清尘现在不过一闲云野鹤,不敢多劳殿下费心。这次清尘欠了殿下,日后殿下若遇到危险,清尘必倾尽全力相助,请殿下放心。”
季灵安听后变脸,皮笑肉不笑地说:“嚯嚯。听这语气,先生似乎是不想和我东宫做朋友了。”
清尘面不改色道:“我又岂敢拒绝殿下美意,只是身不由己而已。毕竟,清尘除了‘天下第一才子’外还有一重身份。只要这重身份尚在,我就不能与任何王公走得太近。”
“哪一重身份?”
“林问秋的未婚夫。”
清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害臊的样子。
说实话,清尘不想把未来“老婆”的名头搬出来唬人,这总有种让女人替他挡枪,或是在吃软饭的感觉。
只不过,比起清尘真正想报出的那个名字,“林问秋”这三个字反而更好。
毕竟对那些庙堂里的龙犬们而言,林问秋并不是天下第一的剑圣,而是相国林玄石的女儿。提到林问秋,他们自然会想到林玄石,肯定会有所忌惮的。
“……哦,她呀,确实。”
果然在听到林问秋的名字后,季灵安的气场柔和了下来。
先前咄咄逼人的态度有所收敛,似乎是想清楚了现在逼清尘站队,就是在逼林相站队,风险极大。
季灵安此行,本就只想探探虚实,并不是非得拿到什么成果才行。一番权衡过后,季灵安又笑了起来,就着清尘给的台阶,顺势说道。
“也对,后天是先生大喜的日子。朝堂上的腥风血雨实在有煞风景,我不该提的,请先生见谅。”
清尘忙道:“我可没有埋怨殿下的意思,后天的订婚礼,请殿下一定赏脸光临。”
“那当然,表姐的订婚礼,做弟弟的一定得去。以后灵安有什么事情,还请表姐夫多多关照才是。”
“清尘替问秋谢过殿下……话说谁是表姐夫?”
“当然是先生啦。”
季灵安依旧嬉皮笑脸,全然不顾清尘一脸懵逼。
“林问秋是我表姐,我们的母亲是同族。先生既然要娶我表姐,自然是我表姐夫。”
“那清尘以后就高攀殿下了,请殿下见谅。”
清尘表面谈笑风生,实则心里“咯噔”“咯噔”再“咯噔”。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皇曾孙,居然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小叔或小姨!
这么算来,连皇帝都可能是自己未来亲戚。
天哪,我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大佬?!过去的人际关系清尘不熟,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十之八九要露馅。
于是清尘找了个借口,试图结束与季灵安的对话,顺便把这个不安定因素尽快赶走。
“今日与殿下相谈甚欢,可惜清尘之后尚有行程。时候不早了,殿下应该也有其它俗事要处理,如有机会,清尘以后再与殿下相叙吧。”
“先生真是薄情,这就要赶我走了。东宫给先生开的条件,先生就不再考虑一下?”
您还真是不放弃啊……
清尘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忽然有了个莫名的联想。
也不知哪个筋搭错,清尘随口就说出了心里想的东西。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殿下,你就这么想让我当你的‘首相’吗?”
“……‘首相’?那是什么?”
季灵安歪了歪脑袋。幸好他不是清尘的“同类”,否则世上又要多一个知道清尘身份的人。
但季灵安很快就低下头,认真思考起清尘说的俩字,有种拨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首相,‘相’……这名字好听。我决定了,只要先生答应东宫的条件,先生的职位就叫‘首相’。以后代皇帝掌管权柄者,都叫他‘首相大人’吧。”
“最好再整俩秘书,一个叫他伯纳,一个叫他汉弗莱。”
“嘻嘻,先生说话确实与众不同,让人越来越想得到先生了。”
“请殿下饶了我吧,表姐夫还想多活两年呢。”
清尘无奈地叹口气。季灵安眼睛里的占有欲是真的,看来自己真的被一个麻烦的大佬盯上了。
只不过现在,季灵安没有更多的说辞来劝诱,清尘也没有更多的说辞来拒绝。
对话陷入僵局,就没有了对话的必要。季灵安随之起身,清尘第一次看这人站直。发现季灵安的身体不是一般的娇小,只比刚发育的风铃高了一点点。
如果说这是男人的身体,清尘多半是不信的。他觉得其他人若见了这位皇曾孙,也多半不信这是男人。
但季灵安不知道清尘在想多么失礼的事情,理了理衣冠,自信地说。
“好了,既然先生有自己的事要做,灵安也不多做搅扰。先生吉人天相,我相信先生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站在正确的一边,不会误了重要的东西的。”
“殿下,今日之情,清尘绝不会忘。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
“我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先生请留步。”
季灵安伸手示意了一下,那笑容依旧邪性。
随着季灵安消失在客栈外,客栈里的群猫也消失了。只不过清尘并不知道这些猫是何时离开的,只知道当自己关注它们时,群猫已不见了踪影,仿佛进入了虚空一般。
看着四周空落落的景象,清尘忽然觉得这里有些过于安静。他撑着桌角,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从刚才的紧张气氛中缓过来,长叹一口气道。
“唉,终于走了……”
“是啊,终于走了呢。”
一眨眼,萝莉又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清尘已经懒得吐槽风铃的神出鬼没了,只是坐在长凳上,感慨道。
“风铃啊,这个世界的皇室,都这么有个性的吗?”
“少主放心,季灵安殿下是诸皇族中最奇特的一位,其他王爷再有越轨之举,也不会比这位皇曾孙更甚了。”
“听你这话,我是该放心呢?还是不放心呢?”
清尘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的小腿肚。
低头一看,居然是刚才的那只胖橘,用自己的圆脸给清尘做标记。
其它的猫都跑了,就这只留着,也许是因为太肥跑不动吧。
清尘将胖橘抱起,两只手熟练地撸了起来。
一抬头,却发现风铃居然已不在近身的位置,而是退出五米开外,远远站着。
虽然萝莉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清尘看了看她与胖橘,作出了季灵安同款坏笑。
他站起身,举着胖橘朝风铃迈进一步,而萝莉则跟着后退一步。
清尘再进一步,萝莉再退一步。清尘又进一步,萝莉又退一步。
继续进,继续退,直到把萝莉逼到墙角,退无可退。胖橘的脸盘,与风铃的俏脸只剩下一尺距离,清尘这才停下,脸紧挨着胖橘的脸,邪恶地说。
“原来你真的怕猫啊。”
“婢不怕猫,婢只是跟猫不对付。”
“哦是这样啊,看招。”
“咿!”
风铃发出一声可爱的惨叫,别过头双眼紧闭。
清尘不过是作势将胖橘向前送了半寸,但效果拔群。
面对确凿的证据,风铃想抵赖也没用。
她战战兢兢地转过来,以一种明明无泪却仿佛在哭的表情,怨念地说道。
“少主,你赢了。婢今天把话放这儿,婢跟它只能留一个,少主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