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托莉雅当即拜倒在尸妖的脚前,她屈膝下跪,低下头颅,仿佛祈祷神恩的虔诚信徒,而林君贤则是如同神堂上的牧师、又像祭坛前的男巫一样,放声咏叹:
“痛苦挣扎之怨魂,我以死亡本质的名义作誓,与汝缔结契约,以我之身寄存汝之灵与命,若有不甘,若有不忿,若有不舍,请响应我之召唤!”
“仆下之名为阿尔托莉雅,此身为屈居于死亡末席的戒灵,愿将吾之灵与命,交托予吾之主!”
呼呼呼!
尸体遍地的墓穴二层中,风啸声四起,阴风阵阵,林君贤感到一股能量、一股比昔才注入灵魂的所有暗元素涓流合在一起都显得更为深沉的能量,宛如一条澎湃的黑河,奔腾而来,倾泻而至,灌入自己的灵与肉之间。
尸妖的意识瞬间被夺去,林君贤的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阿尔托莉雅生前锁经历的光景在她的鉴定眼前掠过,犹如走马灯一般,最后定格在某个金碧辉煌的舞会上。
至此林君贤心中已有明晰,她正在阿尔托莉雅的记忆中。她正在以背后灵的形式,走马观花地重历阿尔托莉雅曾经历过的成人礼舞会。
这是阿尔托莉雅第一次戴上【黑百合的食灵戒指】的晚上,是决定贵族少女命运的一夜。
生前的阿尔托莉雅想必是某位富可敌国的大贵族的千金,她成人礼舞会的场面真可谓骄奢淫逸。
舞会在堪比宫殿的某间豪华公馆中举行,会场直接包揽了最富丽堂皇的全部七个套房。宫人们把连接各间套房的双扇门全部推开到墙边,形成一条笔直的长廊,让每个套房的景观均一览无遗。
这组套房虽然都瑰丽奇美,可装修的内饰却迥然不同,每个房间的窗户都镶有染色玻璃,其色彩随各房间装饰物的主色调之不同而变化。
最东边的那个房间悬挂的饰物均为蓝色,那它的窗户则晶蓝如碧。第二个房间的饰物壁毯皆为紫色,其窗格玻璃就紫如青莲。第三个房间整一片绿色,它有的便是两扇绿窗。第四个房间的家具装饰和映入的光线都是橘色。第五个是白色。第六个是紫罗兰色。
而第七个房间四壁从天花板到墙根都被黑丝绒帷幔遮得严严实实,帷幔的褶边沉甸甸地垂在同样是黑丝绒的地毯上。但只有这个房间窗户的颜色与饰物的色调不配。
它窗玻璃的颜色是殷殷猩红——红得好像浓浓的鲜血。
在散布于或悬垂于这七个房间的大量贵重装饰品中,却没有一盏灯或一个烛台。这组套房中没有任何日光,灯光或者烛光。但在环绕这组套房的回廊里,每一扇窗户跟前都立着发光的魔法水晶,从而产生出绚丽斑斓,光怪陆离的效果。
但是在黑色房间里,魔法水晶的光辉透过红色玻璃照射在黑色帷幔上的效果却可怕到了极点,凡进入该房间的人无不吓得魂飞魄散,以至于六个套房中的宾客们跳舞跳得热烈,喧哗如闹市,却几乎无人有胆量进入黑丝绒帷幔的房间。
阿尔托莉雅正孤身一人处于黑色房间里。
当下的阿尔托莉雅还不是黑袍白骨的戒灵,而是身穿华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丽少女。她似乎等待着某位大人物的召见,并没有注意到闯入其记忆的林君贤,正努力装出凛然神色,以掩饰内心的恐惧。
当林君贤想要抬手去扯一扯阿尔托莉雅织成辫子的漂亮金发,测试是否能成功引起对方注意时,黑色房间的空间忽然扭曲,两道人影凭空出现。
跃迁而来的两位客人都是女性,正是阿尔托莉雅忍耐恐惧一直在此等待的大人物。
其中一位女性有着宛如阳光穿透蜂蜜般之发色、以及看起来不太现实的群青色的眼眸,那瞳色宛如四月万里无云的晴空;另一位则拥有着宛如鲜血一般的赤瞳、以及媲美星河的银色长发,其面容与把林君贤扔到墓穴当僵尸的爱丽丝几乎一模一样!
林君贤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另一边阿尔托莉雅已经拎起裙摆,双膝弯曲,向两位女性恭敬地行了一个贵族礼,颤抖着声音问候道:
“摄政王殿下、护国将军大人,感谢您们的大驾光临。”
“啊啦啦,贵族向摄政王行礼,居然不用下跪的吗?”
相貌与爱丽丝相同的银发女性,用清冷的嗓音讽刺道,阿尔托莉雅脸色一僵,仍有着些许稚嫩的碧眼闪过泪光,拼命摆出大义凛然的表情道:
“王国并没有公爵之女需要向伯爵下跪的礼节。”
“胆量不错嘛!爱丽丝你也别太刁难小姑娘了,不然以后她私下里就会管我叫福克斯的魔女了。今天我是来给你送生日礼物来的~”
有着阳光穿透蜂蜜般发色的女性浅浅一笑,对相貌和名字均与某位神明大人相同的银发女性做了一个手势,于是,银发女性便拿出一个首饰盒,将其送到阿尔托莉雅的手上。
阿尔托莉雅战战兢兢地把首饰盒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一枚通身镌刻有黑色百合花纹的银白色戒指,正是将阿尔托莉雅的灵魂吞噬的那一枚食灵戒指!
“不戴上试试看吗?”
有着如阳光穿透蜂蜜般发色的女性怂恿道,阿尔托莉雅连忙取出戒指,戴在自己皮肉尚存的食指上。
尺寸刚刚好。
送出戒指的女性看了眼阿尔托莉雅的纤纤手指,满意地笑了,笑得眉眼弯弯,阿尔托莉雅不敢直视她那非现实的群青色眸子,因恐惧而低下了头,视线不敢离开自己食指上的戒指。
阿尔托莉雅怔怔地凝视着戒指上隽永的黑百合花纹正出神,忽而回忆开始融化,富丽堂皇的舞会场景顿时如海市蜃楼一样烟消云散。
林君贤被拉回到昏暗的魔女坟墓之中,只有阿尔托莉雅记忆中刚戴到手指上的那枚食灵戒指,与林君贤食指上的戒指纹络重合在一起。
尸妖与戒灵之间缔结的契约,已然成立。
林君贤已经脱离了幻觉,恢复正常,她马上想要向阿尔托莉雅打听其记忆中那位银发女性的情报,却发现这一次轮到阿尔托莉雅像是获得天启一般,呆呆地漂浮在原地了。
仍困在往事的幻影中吗,还是说进化之仪有了反馈?
阿尔托莉雅迟迟没有醒来,林君贤愈觉无趣,她挑了一位比较厚实的僵尸胖子尸体做肉垫,没心没肺地躺在上面,转换心情,和莫德雷德扯起皮来:
“小莫,你要不要趁机搞个颜料笔,在阿尔托莉雅的骷髅头上涂个鸦啊?”
“不愧是吾主,真是一个好主意,可上哪里找颜料笔呢。”
“你不是有炼金术的知识吗,不会自己造呀?实在不行,从地上的尸体里鼓捣些尸血尸油涂上去也成。”
莫德雷德这孩子动手能力就是强,在林君贤的启发之下,还真的开始挖开僵尸的肚子,研发大肠型颜料笔去了,林君贤坐着说话也不腰疼,在旁边对莫德雷德指指点点。
可是等不及小莫发明成功,阿尔托莉雅就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只是她眼窝里的鬼火没精打采的,既不像是从美好回忆中醒来,也不像是可以进化的样子。
“没有好消息吗?”林君贤事不关己地问了一句。
“并没有得到进化之仪完成的天启,只是从死亡的传承中窥见了一丝秘密而已。”
“是关于戒灵进化的秘密?”
“正如吾主所言,戒灵的进化条件是挣脱出戒指的束缚,使黑百合虚无,再用生者的热烈情感,将黑百合的空虚补满。这里可是生者绝迹的魔女墓穴,命运女神要我如何去觅取生者的欢愉情绪呀!看来仆下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这副骨头架子了。”
阿尔托莉雅垂着脑袋大说丧气话,林君贤既被逗乐又感到惋惜,半笑半叹道:
“这就是生活呀,我的女士。她尤其擅长于给人希望,又总会在你觉得一切顺利的时候,冒出毫无讲理又难以逾越的困难。所以我才会想要自杀,让这愚弄人的生活见鬼去吧。
“那么,要来和我一起投河殉情吗,阿尔托莉雅?”
林君贤忍不住开起玩笑,她越是说,笑意就越明显,那笑容就像是飞鸟轻盈的羽毛,虚无缥缈,她笑着,如同一张白纸,让阿尔托莉雅愈发觉得,这个人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唯有死亡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