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姬捋了捋犹如阳光穿透蜂蜜般的晶莹长发,从尸体制成的人偶里缓缓走出,一边走一边叹息道:
“子爵大人制作傀儡的手段确实高明,这些漂亮的华丽人偶正处于生与死的交界线中,就像不死鸟浴火重生后遗留的灰烬,非死非生,魅魔女王没有死亡的权柄,分辨不出生与死的差异也情有可原。
“只是我和苏库巴斯小姐终归不同,就像我亦对于布卢姆先生的生死观不敢苟同一般。”
布卢姆这才意识到,他最引以为傲的人偶馆中不知何时起潜伏有一具与自己收藏相近、性质却又截然不同的人偶,而贵为圣王阶【牧魂人】的自己竟对此一无所知。
他顾不上对贝瑞琳的截杀,当即放牧灵魂、驱使人偶去消灭这个不受控制的异类。
于是贴身女仆玛丽莲-芙兰朵露向尸姬掷出飞刀,贵族女法师昆蒂娜-布卢姆对尸姬吟诵咒语,怪盗猫女摩丽-帕蒂恩斯抛下贝瑞琳转头扑向尸姬,就连兼职了游吟诗人职业的暗精灵维兰瑟-夜风,也为尸姬唱响败亡的歌。
然而,有着宛如阳光穿透蜂蜜般之发色、以及看起来不太现实的群青色眼眸的悠莉-格雷怀特,只是轻轻一抬手,便止住了傀儡和人偶的动作——
因为从【火诫】里分享了两柱死亡伪神部分权能的关系,尸姬的各个技能都有了等级提升,其中特殊技能【弈棋】连升两级,让他提前获得了对弈奖励。
【当前可挑战的对弈棋局】
【完成黑主教和白卫兵的遗愿,使棋子上残留的灵得以安息】
【当前黑主教的遗愿完成进度:0/100】
【当前白卫兵的遗愿完成进度:7/100】
【完成后弈棋的技能权限将得到增强,追加能力:王翼易位(已获得)】
【王翼易位:每一局棋戏黑白双方各有一次机会,交换王和任一枚棋的位置,作为渡鸦之王执行的一步棋,此为王翼易位】
【由于弈棋技能等级提升,王翼易位已获得,对弈棋局胜利奖励改为:后翼易位】
【当前可挑战的对弈残局】
【向非不死者单位赠出两份魔女遗产。进度:1/2】
【完成后弈棋权限下的身棋命弈能力将获得强化(已强化)】
【身棋命弈:用己方黑棋吞并敌方白棋是弈棋的规则。可将魔女之墓中死亡的不死者单位转化为受尸姬支配的黑棋。尸姬或受尸姬支配的不死者单位(黑棋)可以对位阶低于自身的濒死非不死者单位(白棋)进行一次吞并判定,判定成功率受双方位阶差距和濒死非不死者单位(白棋)意志影响,判定成功则可将该濒死非不死者单位转化为一枚受支配的白棋】
【当前可支配的棋子数量:黑棋1/8,白棋1/8】
【由于弈棋技能等级提升,身棋命弈能力已强化,对弈残局完成后将对身棋命弈能力二次强化】
【对弈残局】的奖励使身棋命弈能力强化,棋手当前可支配的棋子数量增加至黑棋、白棋各八枚,而受【牧魂人】放牧因此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傀儡人偶,则被【弈棋】判定为濒死非不死者单位(即白棋),尸姬只不过是抬手对试图伤害自己的白棋发起吞并判定,便停下了四具女性人偶的攻击。
悠莉-格雷怀特脚步不停,走至贝瑞琳-顾伦娜的跟前,一张漆黑的面具凭空出现在她抬起的手中,那是魔女遗产【黑女神的猫面具】。
“这是我之前答应要给你的。”尸姬说着把面具塞到惶恐不安的贝瑞琳手中(第二卷二十五章诺言)。
贝瑞琳诚惶诚恐地收下猫面具,魔女遗产的继承者则借此完成了【向非不死者单位赠出两份魔女遗产】的对弈残局,身棋命弈能力再度获得强化,可支配的棋子数量增至黑白各十六枚。
而另一侧,布卢姆发现自己【牧魂人】的能力竟被无效化,丧失了对贴身女仆、贵族长姐、猫女怪盗和暗精灵舞女的所有权,他为了夺回自己收藏的控制,决定操纵更多的人偶袭向尸姬。
但尸姬不为所动,她甚至有余裕到对【牧魂人】念诵诗章:
“河上树木的帐篷破败凋零:”
“生者最后的残枝犹恋恋不去,终将沉落至潮湿的河堤。”
“夜风拂过枯黄死地,无人聆听。”
“水之仙女已然离去。”
“亲爱的密士泰河,你轻柔地流,直到我唱完我的歌。”
于是牧魂人驱使的人偶果然中停在了颂诗歌声中,被放牧的死魂灵拜倒在死亡的石榴裙下,聆听尸姬的声音,一如聆听那则源自死神序列的古老预言——
当繁星吞没于漆黑之时,死海之都将从地狱升起,凌驾于死亡之上的尸姬将会苏醒。
局面正在失控,长久以来都稳操胜券的布卢姆子爵,时隔多年第一次嗅到败亡的芬芳,眼前这具气息不过巫灵巅峰的人偶异类,似乎有着超出他理解的奇异能力,不仅不受控制,还要率领所有被放牧人偶的魂灵,向他这位高贵的圣王阶【牧魂人】谋反叛逆。
但对悠莉来说,她只不过是对更多的白棋发起吞并判定而已。
比起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她更想向布卢姆表明自己不认同对方生死观的原因:
“我刚刚念的是我故乡的诗歌,《荒原》的第三诗章《火诫》,也是诗人阐释自己生死观的一章。相较于《死者葬仪》的第一章和《弈棋》的第二章,《荒原》第三章运用的元素是火,诗篇标题的直接来源便为佛-陀的【火诫】。
“在佛-教-教-义中火便是欲望的化身,而众生疾苦受难正是因为欲望之火在作祟。欲望越强,火烧得也就越大,众生在生死之间所受的苦难也就越大。
“那么因为活着而产生的这种苦难又该如何消解呢,垮掉的一代提出性-解-放的概念,就像你我脚下这座属于魅魔女王的欲望城邦,以酒为池,以肉为林,纵情声色,为鱼水之欢,作长夜之饮,解生死之脱。”
尸姬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而两次操纵傀儡未果反害得自身失去了大半收藏的布卢姆,也丧失了武力胜过对方的信心,决定用批判的武器代替武器的批判,和悠莉打起嘴仗来:
“那不过是苏库巴斯用欲望编织的虚幻谎言而已,教皇序列【牧魂人】许给牧魂们的地上天国远胜过魅魔的低劣幻梦。”
“你说得对,布卢姆先生。”
尸姬眨了眨群青色的虚幻眼眸,有一说一:
“然而,无论你所放牧魂灵做的梦无论多么高级,也终究是梦罢了,这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在幻梦之中,人只会堕落成被欲火支配的钟摆,欲火不满足时便痛苦,满足时便无聊,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永不得解脱。”
“非也,那钟摆只是魅魔用欲望编织的虚幻美梦欺骗众生时诞下的弊端,毕竟那群魔族需从凡人的欲火中汲取力量,生灵在欲火焚身时自会痛苦不堪;吾等【牧魂人】为牧魂们建立的地上天国永不破碎,而永不破碎的美梦,即使最初是虚幻的,最终也会成为真实。”
布卢姆死死盯住悠莉那仿佛不溶于现实的群青色眼睛,堂皇辩论,仿佛他凭教皇序列的观点辩赢死神序列的尸姬,便可在武力上战胜对方一般。
但悠莉却不与他辩,尸姬似乎真的只是在转述T.S.艾略特在《荒原》的第三诗章《火诫》里的观点:
“一切有为法,皆幻梦泡沫,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借用佛-典、将欲火对人类的摧残和折磨转化成火诫这一意象的T.S.艾略特,对欲望的看法就更加隐忍克制。
“就好像一切暴力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局,诗人认为宣泄欲-火最终只会落得一片被欲-火焚尽的荒原,反而像苦修士一般压制欲望、扑灭欲-火、实现灵与肉的大和谐,才能抵达真正的天国,获得救赎。”
布卢姆闻言又把视线转向捧着猫面具犹豫是否戴上的贝瑞琳,嗤笑道:
“辩了这么久,结果你是想劝我退一步海阔天空,放顾伦娜家主一条生路?”
“当然不是。”
悠莉说着朝把自己卷入无端横祸的贝瑞琳笑了笑:
“我劝你赶紧把【黑女神的猫面具】戴上,我对你许下的诺言已经完成,如果布卢姆先生执意要带你去他的地上天国游览,我可不会特地把你挽留在尘世间。”
魔女大人这一番话彻底打消了贝瑞琳的奢望,作为顾伦娜王室的没落家主,贝瑞琳深知过去王族为了从魔女手中夺回王位,甚至将魔女推上了火刑架,喜怒无常的魔女愿意在此时现身相助,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她确实无法乞求更多。
女贵族那精心保养即使过而立之年却无一丝皱纹的雍丽脸庞上露出坚毅神采,贝瑞琳贝齿一咬,下定决心把【黑女神的猫面具】戴上。
于是居于常暗之国的黑女神,向生者赐下爱抚,黑女神的黑面具化作有质有形的黑暗,从贵妇人精致的脸上扩散、蔓延,那黏稠的黑暗就像腌渍水蜜桃的冰糖一般,把贝瑞琳那熟透了的丰腴胴-体全部包裹。
尸姬则对此视若无睹,稍微打岔之后,悠莉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
“佛陀把这种灵肉和谐的境界称作涅槃,T.S.艾略特大概想表达‘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但要我说,灵肉和谐不如无欲无求,假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荒谬!”
作为在教皇途径上超凡入圣踏足圣王位阶的布卢姆,对于自身序列亦有其理解,他强迫自己从那团吞噬了贝瑞琳的黏稠黑暗中移开视线,继续以批判的武器代替武器的批判:
“人活着就离不开欲望,欲火熄灭则意味着死亡,所谓无欲无求的境界甚至比魅魔女王用欲望编织的虚幻美梦还要荒唐,更遑论践行教皇道途的牧魂人许给魂灵们的地上天国?”
“你说得太对了,布卢姆先生,这种无欲无求的境界难道不正是死亡吗?欲火的熄灭和生命的寂死简直同出一辙!但是,践行教皇序列的牧魂人阁下,却连人偶们享受死亡安宁的权利都要剥夺,把他们困在被你称之为人偶馆的地上天国里,我如今所做的不过是把死亡归还与已死之人罢了。
“毕竟,死虽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但死也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啊。
“就像一本开编引人入胜结尾却烂得不如作者中途猝然长逝的小说,就像一个重新读取了无数遍却始终无法通关的游戏,就像在死线前拼死苦干但仍旧未能完成的目标,人生就是粪作,无论异世界还是现实都如是。
“比起活着,我更想死啊,布卢姆先生!”
“那你就去死吧。”
布卢姆子爵说着,用【傀儡师】操纵傀儡的丝线,切下了谈兴正浓而又心存死志的尸姬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