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进琴房的时候，少女灵巧的手指正轻轻拂过钢琴的一个个黑白键，弹下《野蜂飞舞》的第一个音。
爽快的音阶极速下坠，少女白皙的双手也在琴键上留下残影。
宁静的琴房被琴声点亮。
粉色的残影慢慢被从侧面照射进来的夕阳阳光触摸到，琴键上开始不断闪烁忽明忽暗的影子。钢琴也开始被这半米的阳光触碰，漆着纯黑的琴声反射出暖暖的光亮。
推开琴房门的少年没有说话，也没有踏进房间一步。他站停在了琴房金属的门口，微微侧了个身，抱着胳膊，半靠在门框上，竟然比起眼睛，好像陶醉于琴声中。
从全开的门里射入的阳光，把长方形的门框拉得很长，也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
阳光开始倾斜它的入射角，于是整个屋子的影子也跟着它倾斜——
短发像男孩子一样的少女丝毫没有留意到时间的流逝，整双灵敏的手也没停下来的意思。
——即使从她的外貌来看，她并非一个在放学后应该留在琴房的人。
穿着运动型少女的休闲服装，短发利索得就是个假小子，倘若不看那双手指修长而好看到闪亮的手，不会有人觉得她是这琴声的主人。
黑色的琴上没有放谱，几首曲子除了都很难外竟没有任何联系。好像她笔直身体坐在软软的钢琴椅上，不为练习，不为引人注目，不为博得一笑，只为自己，随性而弹。
又是一次曲终，太阳的入射角擦着窗框缓缓射来，影子和黑暗混为一体，倾斜到扭曲，黯淡到转瞬即逝。
等了几曲的少年早已换了姿势，背靠在门框上，却仍然没有进门。
他的影子也已经被拉得很长很长，靠在了少女的背上。
少女的手悬在琴键上约莫三秒，她轻轻缓了口气，伸手抚上琴盖，微点琴盖，差一点把它合上的时候——
啪，啪，啪啪啪。
有节奏的掌声从她身后传来
她回头，看见戴着白框眼镜的同班同学就站在门口，靠着门，松散地鼓掌。
“你从第一首曲子开始，就站在那吧？为何……不叫我一声？”
少女没接受这稀疏而不正经的掌声，质问道。
“爬上七楼到这里，太累了，至少，让我歇息一会儿吧。”
玩笑的笑容配上玩笑的语气，少年吐出从第一个音就听得出是开玩笑的玩笑话。
“倒是你呢？”他起身，离开了门，朝仍然用手托着琴盖的少女缓步走去，“既然第一首曲子就知道我在这里，又为何不赶我出去或者和我对话？”
“我的演出虽然不需要观众，却也永远不会为其他杂事中断。”
少女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哎呀，这么大火气……”见少女不带善意，少年摇了摇头，“消消气怎样？你看，我都甘愿做你的听众了，要不要听一听我不辞辛苦来到这里的理由？”
少女抬头看着少年被侧面阳光照亮一半的侧脸——在暮晚强烈的阳光对比下，她也只能看清那半边的侧脸。
在光亮的这边脸上，少年眼镜下的右眼像盯住猎物，不让它逃离自己手心一般，死死地瞄准少女，眼底闪烁着和阳光一样闪烁的颜色。
用猫咪一样温柔的语气，无奈而又委婉地把对话引导到他想要说的方向，却用猛虎一般的目光，粗暴地将少女的一切思考锁在他想要说的核心问题。
“你说。”
少女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
少年再次向前跨进一步，这一步，让他直接站在少女腿前，自上而下地以正视角俯视她。
少女抬头，太阳的光影将她面前这个人的脸庞描摹得极富层次。
——也把他眼神中的摄魄力描摹得淋漓尽致。
“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手上，只有几个很擅长写作业的人……和一个小间谍。我缺少一个强力的攻击手。”
“呵。”
少女不屑地轻笑一声。
寂静的琴房里面，这一声轻笑意外地大声，像小小的石子投入湖面，声波一圈一圈散开，最终抵达少年身边。
他却没有理会这一声轻笑，依然说出了准备已久的那番说辞：
“在我离你五米远的时候，你就听见了我的声音，也知道我已经来了，这样灵敏地听觉能力，再加上对声音的控制能力，和这样鬼魅的琴术……”
声音带着规律的起伏和感情，循循善诱，直击人心，像恶魔之语。
像看透了对方心底的裂纹，沿着缝隙撬开心的保护壳的恶魔之语。
每一个听见的人都不应该逃避的恶魔之语。
然而——
“嗙！”
少年没有把话说完，只听钢琴处传来刺耳且不合场景的震响。
少女托住钢琴琴盖的手，终于放松下来。
“说的很好听，可是，我拒绝。”
少女带着满意的笑容，仰头，欣赏少年在琴盖落下那一刻露出的一霎惊诧。她用手指尖擦过盖着的琴盖，在铺满了灰的琴盖上划过一条平滑的痕，这个学校里最后一丝阳光的余晖将这道痕照得透亮。
而一霎的惊诧终归只是一霎的惊诧，少年立刻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沉稳不惊，饶有趣味地回问少女：
“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少女伸手拎起放在钢琴椅上的背包，站了起来，凑近了少年，稍稍踮起脚尖，维持住一个稍显暧昧的距离。
“因为啊——”
少女的嘴角翘起调皮的微笑，稍微眯了眯眼睛。
“——你长得不够帅呢。”
这一次，少年脸上的惊诧停留了更长的时间，少女似乎玩得更开心，笑得更开心了，她绕过少年，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直放置着的红框的眼镜，戴上。
戴上眼镜的那刻，少女极速地从少年身边擦过，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少年在原地踌躇了一下。
这是少女意料之外的。
她本以为，拥有像豹子一样眼神的少年，一定会死死咬住他的猎物，即使捕猎已不再可能，在最后的时刻，也会决死尝试。
但，他没有说出一句和挽留有关的话，也没有做出一切有挽留目的的动作，他站在原地，平视前方，凝视钢琴。
少女察觉到这番不对劲，放慢了脚步。
在这几秒的延续里，少年忽然开口：
“好吧，我明白了，是这样啊……现在那一层我没有想通的东西我也想通了……那我也的确无法勉强你呢。”
他用自嘲的语气自言自语。
走到门口的少女听见这句话，忽然停下来，收回了她自认胜利的笑容。
“你……明白什么了？”
她用冷酷的眼神凌厉地望了回去。
最后半边的阳光终于撤出少年所占的位置，他的全身没入黑暗。
他抬起头，脸上也没有笑容，他往前走起来，一边走一边说：
“你一直戴着眼镜，而且那个眼镜度数好像很高，你绝对不可能在我刚进来的时候知道我的模样，所以说，肯定还有其他理由让你拒绝我——”
轻扬起头，他掌控一切却又带着一些无奈的笑容露了出来。
“你和外表完全不一样，那个火热的外表下，是一颗很难对事情产生兴趣的……内心吧。”
站在原地，握着门把手的少女低头，没有说话，视线却一直盯着门外某个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若有所思。
她感觉到了。
——如其他人所传言的那样，眼前这个人极为强烈的掌控力，以及……
极为强烈的利益主义。
叹口气，少年已然决定立白旗投降，干脆放弃拉她入伙这件事，视而不见地与少女擦肩而过。
这个时候，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我少有的看错了，你不想加入我们，那就算了。”
“等等。”
他转身下楼的那个瞬间，少女猛地抬头，叫了出来。
“如果你要找一个强力的攻击手的话，我可能再清楚不过，就在我们班，还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少年抬起头。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消逝在对面的楼间，此前在强光下模糊的少女的脸，再度清晰起来。
这张清晰的脸上，是她一贯应有的调皮的微笑，像即将开始一个恶作剧，也像一个恶作剧已大获全胜。
“——他叫苏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