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微音,这是一个非常文艺典雅的名字。
当然了,毕竟,姓氏就是“花中四君子”,只是这个姓氏,便带来扑面而来的清高感。
而之所以称呼她为“小姐”,也是因为,她是我心中真正配得上“小姐”这个文雅的尊称的人。和段晓晓那种混杂着铜钱味的“大小姐”截然不同,梅微音是一个从骨子就散发着文雅尊贵气质的贵家子弟。
“不但好久没见,也好久没有听你弹过琴,没有想到你的技巧还是没有减退。”
我夸奖道。
“因为……太忙了,所以并没有时间来做我自己开心的事情。”
梅微音用合适的音量说着。
她作为贵小姐,连声音和语调,说出来都让人觉得充满了贵小姐的高贵。她的声音轻柔而干净清爽,吐字也极为轻巧。
还一直给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
就好像她现在以一个初中生的身份,穿上专属“贵小姐”的旗袍,便可以威风凛凛地坐在大堂子里,当个令人不得不佩服的掌柜。
“每个在凌云中学的学生都是这样啦。”我大声笑了笑,拍了拍梅微音的肩膀,“你能抽出时间坐在这里就已经很不错了。”
连拍她肩膀的时候,都不由得减轻了一点力道,生怕把这样有些柔弱的瓷娃娃贵小姐给伤到。
“嗯。”
梅微音稍稍点了点头。
然后,她站起来,稍微往旁边移动了一下,又坐下来。
像我伸出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坐下来,一起弹吧?”
“是啊,好久没有一起弹过了。”
我轻轻地在她身边坐下。
梅微音小学的也和我不在一所学校,住的地方也不是我家那样称得上“贫民区”的小区。好像毫无交集的我和她之所以会认识,说来还有一些偶然。我家世代做乐器生意的,而梅微音家则世代是音乐家。于是,在我小时候,她来我们店里挑选修琴的零件,便这样认识了。
我会钢琴,也是和她在一起学了一段时间钢琴的原因。
虽然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但真正联系的次数和时间并不长,我们两个更像以琴会友,只有和钢琴有所联系的时候,才会难得聚一聚。
“夏悦,想要弹什么曲子?”
瓷娃娃张开了她的小嘴,问我。
“匈牙利舞曲,第五号,如何?”
“嗯。”
梅微音颔首点点头,伸手放在了钢琴的黑白琴键上。我和她相视一笑,也把手放在了对应的位置上。
“一、二、三。”
我们同时倒数计时,最后一个音出来的时候,我们同时按下第一个音节。
四手联弹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这得分能和你共调的人的体验,以及不能和你共调的人的体验。
不能和你在一个频率上弹琴,这将是一种折磨。你按下每一个键,都会想要去合她的节奏,她按下的每一个键,也会想要去合你的节奏。就像一场追逐赛,你追我赶,最后只能在终点气喘吁吁。
能够共调的人,你永远不用考虑按下某个音会不会脱离节奏感,只需要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弹琴,融入到乐曲中。
然后在乐曲中,你可以感受到有另一股不属于你的音乐在陪伴着你,环绕着你。
有一个温暖的人在陪着你。
就像一场长跑,你有一个相互扶持的伴侣,一路上不断鼓励你,缓缓前进。
我和梅微音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对方,却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律动,清楚地知道对方的存在。
而同时,也把自己的内心全部托付于琴键上,尽情弹奏——
在乐曲声中,什么也不必思考。
今晚的作业,还有最近混杂围绕在我身边的感情线索,以及多方的压力,都已经不存在。
存在的唯有在身旁和我共同弹奏一曲的梅微音。
这就是相互陪伴的感觉吧?
……
一曲终了。
曲子并不算很长,不过在人享受的时候,不长的时间也会变得越发绵长起来。
梅微音停了下来,她的脸上的疲态几乎全部消散,现在反而呈现出微微的欢喜。
“很开心吧?又能够一起四手联弹了。你想想看,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弹过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嗯。大概,有两年了吧。”
她点点头,手指轻轻触碰到钢琴盖,另一只手伸向我的手,把我放在琴键上的手拿了下来。
“很开心,可惜时间也晚了,不然还能再来一曲。”
梅微音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少遗憾。
我这才注意到,我们处于灯火通明的琴房,而窗外,早已黑了半边天,甚至能够看见星星。
“梅微音,你很久不来的原因,不但是因为作业过多吧,而且还因为……你必须要主持5班Homeless的例会,对吧?”
没错,坐在这里的贵小姐梅微音,不只只是“会弹琴的瓷娃娃”这么简单的角色。
她是5班Homeless的一员,是5班Homeless的创建者,同时也是5班Homeless的队长。
是我们这次最强有力的对手。
是我们的敌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我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已经稍微有一些改变。
连我自己都嗅到我语气中带着的火药味。
“嗯,今天没有开会,所以有时间来这里慢慢弹琴。”
梅微音也很敏锐,她肯定也感受到了我语气中的火药味,却没有和我对着干,而是保持她一贯的平和中带着些许清冷的语调。
她微微低下头,着重看着摆在琴键上的那双手。
垂下的眼睑里面带着一些不悦。
在刚刚的例会上,我非常好奇,以段晓晓的洞察力和洞悉力,应该早就料到5班会在运动会挑战我们这个事实。
她在例会上,也表现出“她知道这件事”。
然而,她在昨天,还是请求我去找一找5班的队长,要我来问一问,到底他们是否要挑战我们。
所以,我在猜想,段晓晓根本不是想要我来询问“挑不挑战”这件事。
“为什么没开会呢?我记得你们的立绘因为你的关系,管得还更严格,如果不是你的原因,应该不会没开……”
“是我的原因。”
梅微音忽然打断我的话。
我和她相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梅微音打断别人的话。
哪怕是对方再怎么言辞激烈,再怎么激怒梅微音,她也会保持着瓷娃娃的似有似无的微笑,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嗯?”
“是我的原因,我没有等到他们来开会。”
前后完全没有任何因果逻辑,我从来没有听过梅微音说出如此不着调的话。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咬着舌尖问道。
这么一说,在刚刚梅微音弹奏《致爱丽丝》的时候,我也总是觉得那首曲子和平时梅微音弹出的《致爱丽丝》不一样。
多了几分孤独。
她曾经是个孤独的人,在学琴的地方遇上了很多朋友,于是,她琴声中的那份孤独渐渐褪去。她的琴声变得更加清澈。
然而,那种孤独又回到了她的琴声里。
还有几分不甘,非要弹错以她现在的技术不会错的音,来展示她的那种不甘。
她稍微低了低头,好像本来想直面回答我的问题,又犹豫了一下,问出了其他的问题:
“夏悦,你现在,也是Homeless吗?”
梅微音忽然来了一句。
“你呀,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会在意其他人呢。”我苦笑了一下,“是Homeless——这个东西,在论坛就可以看见了,我的id也在11班的Homeless名单上。”
她看着我,微微露出抱歉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id。”礼貌地道歉完,梅微音继续说,“既然你也是Homeless,那么你应该清楚,最近我们班遇到了什么。”
“是的……我知道,你们班因为一些原因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论坛上的舆论对你们非常不好。”
那些重伤人的话,我也是看到过的。
有直言得非常难听的,也有冷嘲热讽的,更有他们本班同学直接表达了失望之情的。
最后一条,其实比前面的更令人难受。
就像之前,我们班的同学对尹渊冷言相向一样。
因为,他们才是我们直接服务的对象。
“嗯。”梅微音点头确认,“我们队伍里面其他人也对此怨念颇多。毕竟,每个人都不会心甘情愿承认自己的败北。”
“我很清楚啦,这可是正常的反应——”
“正常?不,不正常哦。”
她坐在原位上,撑着钢琴盖的手指轻轻一个回抽,钢琴盖砸在钢琴上,发出令人非常不悦的声音。
她的琴声里面带着孤独。
是吗?
果然是这样啊。
毕竟我们是“以琴会友”的挚友,你用琴声告诉我了一切哦。
如果真的是如我所料的那个结局,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站起来,用不敢置信地语气问道:
“他们没有来开会,该不会是对你的……”
“革命。”
瓷娃娃抬起头,玻璃珠似精巧和透亮的黑色眼睛,投射出我的影子。
“他们通过不来参加我的例会,对我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
清冷的声音,用无感情的语调,说出这句话。
“他们,想要推翻我。”
简单地字句敲在空旷的屋子里面。
“为什么?你对他们应该很好才对。5班作为最强的三个班级之一,所得的利益也应该是最多的……可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纯粹是我实力不够而已。我会解决这一切。”
瓷娃娃用坚毅的语气表达出她的坚毅。
接着,她站起来,伸手提上放在椅子旁边的书包。
“我先走了,谢谢你。”
她深深鞠躬,最后给我留下的是背影。
当日晚上,一年来,我第一次看见5班没有发布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