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久之前的记忆……
湛蓝的天空下,炎热的夏天,坐在安静而凉爽的书院院子内,我们看着拿到我们面前的试卷。试卷上是我们还看不太明白的汉字,而看不明白的这些汉字中间,有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数字,还有刚刚学习拿来代替数字的英文字母“代数”。
“照着题目下面的一步一步的式子,把这些题目一道道算出来。”
这些,据说很多已经不是即将要上的小学的题目,还有初中的,甚至是高中的难题。
与其说是练习我们的计算能力。
倒不如说……
是让我们明白,我们学到这一步的计算能力,能够达到怎样的高度。
只是机械地计算,不用明白这些题目是什么意思,也不用明白一步和上一步是什么关系。
熟练这个整个过程。
这个被邱老师反复强调,以后会大有作用的过程。
便能够成为“天才”,拥有“速算能力”的天才。
了不起的天才,让大家都羡慕不已的天才。
不需要借助草稿纸,算盘那种古老的东西在这里早就淘汰了,只需要用我们的眼睛获取信息,用我们的脑子处理信息,便能够得到答案——
寂静。
在书院里面表现出来的震撼的寂静。
代表着脑力巅峰的寂静。
然后,被一个细细的女声打破。
“邱老师。”
在最前排的那个女孩站起来,她的声音嫩嫩的。当然,没有到变声期的所有坐在这里的孩子声音都是这样嫩嫩的。还有不少人连“邱老师”这三个字都念不清楚。
“我觉得这一题不应该用这个方法……”
她开口道,把手上的试卷举起来。
“又是她?”
“怎么老是她呢?”
“为何不好好计算呢?”
口齿不清而稚嫩的叽叽喳喳声在小孩子之间传开。
“哦?”
“我提前……提前学过,我觉得这样可能会更快……没有必要花这么多步去计算……”
邱老师没有说话,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奇怪。不只是那种因为学生完成的太漂亮而眯眼的欣喜的微笑,还有某一层情绪,看到了一个不乖的格格不入个体而感到微怒的眼神。
然后……刺眼的阳光把两个人都照亮,模模糊糊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包括邱老师,也包括小女孩的背影。
可是,邱老师用他已经老了的沙哑嗓子问出的那个问题,我却到现在还记得:
“那么,你想出这个方法,花了多少时间呢?”
“真厉害啊,你做完这张试卷,也就花了一刻钟。很快了。”
湛蓝的天空下,并不刺眼的夕阳继续照射着,穿过这一道道阳光的黄柠,把试卷放在了海哥面前。
紧接着,我第一次听见海哥因为这个做题速度夸奖一个人。
一个经验丰富而老道的老师,会夸奖一个人,要么是因为对方做的太差,不夸奖就再也没有了积极性;要么……是因为那是他教书几十年,遇到了极少数的能够超越他经验的人。
黄柠肯定是后者。
“谢谢老师。如果不是第一题没能第一时间想到好方法,还能更快。”
我看她维持她的优雅,走下来。
一切都没变。
木琴站起,从另外一条走道走上讲台,把试卷放在了黄柠试卷的上面。
教室里静悄悄,已经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对,一切都没有变。黄柠会是这个尖子生教室中第一个交试卷的,而木琴总是像等黄柠开口一样,在她交上试卷之后,再把试卷跟着她交上去。
——这是大家都默认了的一贯过程。
反正第一个和第二个人总是他们,第三个总会是我或者周弈棋,再往后,白秋娅也会交上试卷,或许还有几个厉害的同学。而除去我和上述的他们外,绝大多数人还是“无法在下课前做完作业”的普通人,不是Homeless,不是Homeful,也没有特别的计算能力。
可是,只有我知道……
我和黄柠的差距更大了。
黄柠在第一名那个高度,站得更高,到了我到不了的地方。
如果说一道题的差距我可以弥补,三分钟的差距我可以努力。
而两道题的差距……大概五分钟的差距呢?
每一天每一天都还会再扩大的这个差距呢?
一边思考着,我一边算完了八道题目。在算完之后,忽然感觉到了身体体内的灵魂被抽空的感觉。
周弈棋没有算完。
也没有其他人算完。
我是那个稳定的第三名,没人能够撼动的第三名。
可是,我却一点都不想去争这个第三名。握着笔,右手垂下,我靠在椅子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人,最终还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人,最终还是看到了生活中无法超越的对象。
这样的挫败感甚至让我一度觉得我应该改变自己,一味用追求费力做题的方法……
大概真的哪里错了吧?
大概……
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Homeless吧?
不知为何,看着窗外的夕阳,我在那一瞬间会想起了前队长对我说过的话。
——“至于不合格的原因嘛,我暂时不告诉你,但愿你在我们队里面的这三年,能够想清楚吧?”
不用三年,到第二年的时候,我忽然就发现了这个所谓的“原因”。
然后……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