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清淡的阳光划破清澈的天空,将白云映亮,我们的数学课开始了。夏天,天亮的很早,第一节课的时候,窗外的一切都已闪烁着光。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正按照他的老套路讲今天的新课,毕竟是教了三十几年书的人,教案估计都用烂了,一点新意都没有——祈祷他能快点退休。我想着,扭头看了眼远在讲台那边的数学老师,他的眼神总是游离在我附近,怀以恶意的揣测——他八成是在盯着我。
把作业送过去之后,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上课了。才舒了口气地坐在椅子上,上课铃就早有准备地响起,伴着铃声,数学老师前脚踏了进来。有没有搞错,他的办公室就是我刚刚去的那间吧?我都才进来,他怎么就跟着来了?
我迅速抽出数学课本和练习本,还没来得及找被放在内部的英语抄写本,就听他清了清嗓子:“上课。”
起立后惯例问好,坐下后他就开始讲课,与此同时开始的,是一直朝着我这边射过来的目光。
如果是在平时,这样的目光并不会给我带来太大的影响,低下头改写什么写什么,只要我不被抓个现行,他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在有数学书挡在作业上的情况下,我基本没被逮着过。
问题就在于——我还没把作业拿上来呢,就上课了!
今晚一定还要抄单词,除了抄单词还有别的作业……不在放学前尽可能地多写一点,晚上我得写到几点啊,睡眠又要不足了……
考虑到可怕的后果,我指尖的笔转的更快了一些。
他还在看着我吗?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窗外风景,继而微微转过头。找到数学老师在讲台上的位置的那一瞬间,眼神就和他对上了——即使我们的距离将近横跨整个教室,来自他精神的压迫,我还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糟糕!
条件反射的我,警惕地低下头。
不不,我现在没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不要心虚。越是心虚,他就会越盯你盯得紧,要从容一点——
用手将刘海捋起,我自然地仰起头,自信地回应数学老师沉重眼镜后的三十年练成的锐利目光。
死老头,你打扰我写作业了!
——明明心里这样想,我却笑了笑,露出“您讲的真是太对了,太好了,感动的都要哭了”的好学生求知表情。他也像是放心了一样,立刻移走视线,转向和我方向相背的小组去了。
这样看来,他对我的警惕不是我的错觉。
那么,恰好,我的假动作放松了他对我的警惕。
不过,这样的警惕是因何而来呢?是我在第一排写作业的某个时候,得罪了他吗?这倒也不是没可能的,在第一排写作业风险太大,随便动两笔,就被看见了。第一排想要写作业的话,光有隐藏能力是不够的,还要有足够厚的脸皮,能在被上课点名批评,被眼神杀死无数次的情况下,爬起来继续写作业。
毫无疑问,身为一个才入学就踏入Homeless事业的有经验和职业热情的Homeless,我那一个星期肯定是这样,被打败了又站起来,顽强地写着作业的。
——难怪得罪老师了。
这也不能怪我,如果那个时候我们团队能够快点组建起来,我还需要“搭上性命”吗?
他已经面对着靠窗的那个组讲课三分钟了,应该是放松对我的警惕了吧?会不会是一种试探呢?
数学老师教了那么多年的书,肯定对上过不少Homeless了,至少近两届他教的学生中,肯定都有Homeless。我这样的Homeless惯用把戏,肯定不够他看,既然这样,还是暂时不要动笔为好。
我又听他讲了几分钟的课。
我自己的学习进度已经比他现在讲的快了两节课。这是为了防止他有些时候抽风赶课,导致我们的同步作业突增——这样的事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因此,这几分钟听这些课,颇让我觉得像是穿越回了几天前。
“恩,好的,说完了理论的,让我们来看几个例题——”
好机会!
数学老师虽然朝着这边走过来了,但是他是过来从左向右抄题目的,抄题目的时候,只要他背后没长眼睛,我站起来跳支舞,他都绝对不知道——只要不弄出一点声响来!
我手伸进桌屉里面,窸窸窣窣小心摸索一番。
数学老师已经抄完了题目的已知条件!
还来得及——抄写本应该不会被放在太里面的位置,轻轻将手移出来一点,我就摸到了滑溜的封面,再顺着本子封面凹凸不平的条纹探索一番……
——没错了!这本就是抄写本!
数学老师开始在黑板上面画图了!
我快速扫描过抄写本附近的环境,所幸,抄写本附近并没有什么物体,就这样抽出来,应该是不会弄出声响的。
数学老师连完了平行四边形的最后一条线。
我右手捏住抄写本的边角,左手轻轻抬起桌上的数学课本,为抄写本留出一片空位,以便它在最短的时间归位桌面。
就是现在——
身体后靠,贴上椅背,留出最大空间完成抽出动作。
抽出的一瞬间,手肘微微抬起,将抄写本前端甩起一个小角度,衔接桌面,然后朝前平移。
右手此刻放开,凭借惯性让抄写本自己滑到合适位置。
接着,右手压住本子,搓开封面,被折过数次的抄单词的地方,准确无误地一次翻到,左手就在此刻把数学课本盖上,静静藏起它。
数学老师此时此刻正好转过身来。
完胜!
天衣无缝……
就在我内心已经开香槟庆祝这一次对峙的胜利的时候,我的视线里闪过一个淡黄色的球状物体,从空中缓缓落下。
这……这个是——?!!
看见那个物体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了,绝对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向空中伸出手,想要抓住快速坠落的、辨认不清的物体,可是为时已晚,空中的物体摔在我的抄写本前方。
叮——
清脆的铃声瞬间响起。
然后我终于明白了,刚刚掉落在我面前的东西,是——
铃铛!
上面拴着细细的红线,不大却也不算小的铃铛,发出的响声却是足够地大。
教室里面寂静无比,因为大多数人都在盯着老师抄写的例题,突然发出的响声,应该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了。
可恶,如果是笔啊,交代啊,擦头啊,这样的学习用品发出的“哐当”的声音也就算了,偏偏这是铃铛——还是一个高档的铃铛!声音干净清爽悦耳。
数学老师已经开始转身,不清楚他有没有注意到这枚铃铛发出的声音。
最坏的猜测——他已经听见了!转过身来,马上就会又向我投以鹰一般警惕的目光。
而这枚铃铛似乎还打算继续作恶,轻轻动了一下,倚仗它的圆滑,向桌边滚去。等它滚到地面,又是一声叮,再弹起来,再落下去,又是叮……
这样我不想引人注目都不行了啊。
Homeless最怕的便是引人注目。
一定要把铃铛救回来——
我估测好铃铛会滚到的边缘的位置,张开手掌——
然而我的手掌却没有感受到铃铛的重量,不知怎的,它竟然在空中偏了一个角度,在我的指尖弹了一下。
叮。
随即朝着更远的地方飞去——
我吃惊地看着它的轨迹,已经朝前飞出三排,无回天之力。
然后,我就听着它再度掉落在地板上。
叮。
弹起,又落下。
叮。
在地面上滚了几圈之后,铃铛滚到了某个人的鞋边,撞了一下鞋面,又是细微的“叮”声。那是一双棕色而又破旧的皮鞋,款式很老,一看就知道是四五十岁的老男人才会穿的……
那种?
我抬起头,顺着脚往上看去,看见数学老师一边弯下腰,一边拿着书,捡起了他脚边的那枚铃铛。
他起身,推了推眼镜,严肃地环视他左右两列学生——其中就有我。
“谁的?”
沉下嗓子,他问。
已经有同学朝我这边投来怀疑的目光,我刚刚发出的声音可不小,动作幅度也蛮大的,会有人猜到是我也不奇怪。
“我的。”
我站起身,立刻调整脸上咬牙切齿的愤怒表情,换上满怀歉意的微笑。
数学老师快步朝这边走过来,我顿感有些不对劲,左手在桌面上滑动了一下数学课本,把底下的抄写本藏得更严实了一点。
他站在我面前,满脸严肃地看着我,就好像下一句就要骂出什么话来一样。
我知道,他表情一直如此,所以我也没怕,抬起头,依旧理直气壮地看他。
这不过是铃铛。
他没有说话,轻轻把铃铛放在我的桌角,确认铃铛不会再滚下之后,收回手。
“谢谢。”
我礼貌性地答应他。
他好像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转身的那一刻又转动眼睛回头瞪我一眼,像是警告,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讲。
数学课本的规模比抄写本小了不止一圈,他走这么近,还低下头放铃铛,一定看见我桌上摊开的抄写本了。
我叹口气,坐下来,这一整节课看起来都没办法正常地写作业了呢。
看向桌角——
该死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