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居住的这间只属于我私人空间的小屋，现在挤满了人。明明将窗帘全部拉开了，明明是一间处于高楼的屋子，现在却因为过大的人口密度，压迫得暗淡不堪。
站在餐桌——这张向来没有坐满人，现在连我的位置都没有的八人桌前，我低着头，紧握着拳头，咬住嘴唇，什么也不想讲。
在进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
放在客厅正中央的电脑，被打开了，当然，这样并不足以让我失语，我的电脑里并没有见不得父母的糟糕物。让我真正说不出话来的，是摆在电脑屏幕上的内容，哪怕离得再远，都能够清楚地看见。
最熟悉的界面，无法更熟悉的论坛。
而且因为设置了自动登录，未注册无法看见版块内容的保护措施，也没有保护住论坛的秘密。
是的，现在在显示屏上的。
正是Homeless论坛的首页。
而所有版块的“已阅读”都被标红了，都点击过一遍。
“晓晓，这一年不到的时间，你就是这样过过来的？！”
妈妈似乎真觉得我可怜了，坐在八人桌最角落的位置，带着同情的目光，对我喊道。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不承认，也不否定。
父亲坐在餐桌最靠里的位置，只是低着头，任由事态发展。可以理解，他一直都喜欢到最后再来一句总结。
桌子边坐的其他人，自然也都是我的亲属了。刚刚楼道口碰到的混账表哥，还有关系比较好的姨妈，姑妈等一干人。
让我想想，一个个老气横秋，电脑都玩不溜的老家伙们是怎么顺溜地打开电脑，点开收藏夹，一眼看出Homeless论坛的不正常的呢？毋庸置疑，一定是翘着腿，背对我，一脸无所事事的表哥段荣，背后助了一把力。
好想给他一拳——像平时那样。
“晓晓，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么多人大动干戈过来，是为何吧？”
姑妈开口问，柔声细语，看来此行的白脸应该是由她扮了。不，看情况，除了我的父亲，所有人都是白脸。我在我们家里面也还算受宠得很。
我还是不说话。在父亲开口之前，我不敢说话。
“还记得吗？我让你出来前，叫你给我的承诺？”
父亲开口了。
是的，希望我有出息的父亲，确实在我出门独自生活前，给我立下了约法三章。
其中有一条，自然是：一定要保证学习成绩稳定。
他很关心这方面，毕竟他幼年的时候没上过几年学，很早就出来自己打拼了。因此对学习这方面，他一向抓紧。
“知道。”我低头，儒儒回答。
“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
“只是，稍微下降了一点而已。”我辩解，不过大概没用，“正常的波动，并不用这么……”
我话才说到一半，只听一声轻笑从表哥的嘴里发出来：“哈，晓晓还是那么嘴硬。”
在这个紧张得气氛中，他这一句调侃和唠家常的话，真是和环境格格不入。不过，他也就这种人了，时不时有意毁坏气氛的人。
“你们的数学老师都和我打电话说过这件事情了，你还说这是‘正常波动’？！”父亲站起来，一拍桌子。
数学老师！？怎么会？在这几天的数学课上，我都没有写过作业了，怕的就是被数学老师逮个正着，叫来眼前这一群人。
“千千万万没有想到，当年你坚决要去凌云，是如此别有用心！”父亲一边叹气一边说，“还是干这种事，祸害人啊！”
父亲的这番话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觉得借别人抄作业并不是他口中这么“龌龊”的行为吧？唔，虽然说的确在某些方面干扰了老师教学，而让某些老师很是不爽。
莫不是，正义凛然的父亲大人，看不惯这种害人的事情？
听他的话正有此意。
“以及，叫你出来是体验生活的，却还是过得如此奢侈！看看你的衣柜，又多出来了多少衣服？啧啧，真不知道这一年放你出来有什么用。”父亲又坐下了，喘着几口粗气，愤愤不乐。
“我已经学会了很多。”
“通过荒废你的学业学会的？”
“你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
“上课就知道写写写作业给别人抄，还收取钱财，就为了买你那些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衣服！唉，真是不明白你的金钱观是怎么了……”
父亲一旦想要和我吵下去，就没有办法制止了。
“我知道了挣钱很苦，也知道了该如何理财，同时也学会了什么叫做‘工作’，我、我学会了这么多，这些、这些还不够吗？”
父亲一直在摇头，手指敲着桌子，越敲越重：“读书，就不该和‘工作’有关！你根本不理解什么叫‘工作’。只有把书读好了，才能够真正的工作。”
强词夺理！
“我不能赞同！”
我要努力证明，证明我这一年所作所为并非白费力气。
“罢了罢了。”父亲突然露出了妥协的姿态，我心中突然多了一丝宽慰，难道父亲看在我一个人辛苦的份上决定让步？
“这一年，我不打算追究了。不过，晓晓，你可要答应我，不能再……”
昏暗的房间里，照射进来的那一丝丝夕阳，映在父亲脸上，父亲的眼睛里融着无法容忍。
“——做Homeless了。
我未曾想过让我决定留下与离开的时候，来的这么快。
我曾经以为，我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甚至三个月的时间，来思考我是否要继续Homeless这份工作。
然而，这个“是”与“否”的选择被残酷地强行推到了我的面前，我必须选择，而且是快速选择，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和余地，也没有选项C。
“如果我说‘不’呢？我就要继续作Homeless呢？”
我抬起头，望向父亲，轻声地问。
“那就别想回这个家了，给我在外面继续你的‘工作’，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果然，父亲能够要挟我的，也就只有这样一条了。
“亲爱的！你怎么能这样？”
我想念以前的生活，想念我和父母，想念每天回家和家人一起的日子，也想念餐桌上和亲人其乐融融吃饭的时光。
然而，这一年的Homeless生活，我也如此牵挂。
分离，又重组的一支团队。
在我的手上而重新招揽了队员，焕发灿灿生机的团队。
“你的回答呢，晓晓？”
父亲步步紧逼，再次追问。
我并不认为父亲会宽大仁慈，心一软，就让他亲爱的女儿顺顺利利回家。如果他真是那样慈善的父亲，当年，也不会把我扔到家外面来了。
所以，我现在必须要抛弃。
抛弃正常的生活。
亦或者……
抛弃Homeless的生活。
要抛弃……哪一边？
房间又比刚刚昏暗了许多。下不了啊，这个决定我在这里根本就说不出口。突然一下子失去我的团队，会不会像原来一样轻易被摧垮呢？顾京成那个不靠谱的队长能不能支撑住整个团队？
我一直以为我能够像原来那样，自私地做着利己的事，能够像原来那样，决定抛弃就再不回头。
“给我一天的时间，我考虑一下。”
哪怕是抛弃了他们，也要和他们告别才是。
父亲坐着，似乎是没有意料到他女儿在此刻会犹豫，点了点头，起身：“你考虑吧，我们明天会再来。”
“哦对了，晓晓。我们给你带了家里面做的饭过来，就放在桌上了，好久没吃到了吧？好好饱饱肚子。”
母亲离开前，再次关心地对我说。
其实我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桌上用塑料盒饭装着的，散发出浓浓香味的菜肴了。
“好的，我知道了。”
砰的关门声后，房间里再次了无声息，和往常一样了。
阳光已经全部没入，只能在对面的楼墙上看到些许光芒。我嫌光暗，开了灯。然而我并没有立刻坐下来，品尝一下许久未吃的菜肴。
站在卧室口，我看着对面楼厕所窗户黑暗。
明天，应该怎么说给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