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我折回我们班教室门口。
“哥哥……久等了。”
然后发现教室门口的走廊空无一人,门也锁上了。
唔。这和平时的日常好像不一样呢。
想起来了,因为是开学第一天,依旧习惯上学期的模式。哥哥已经顺利从凌云中学毕业,升入本市重点高中。本学期开始,都不用等他一起回家。
即使机智如我,偶尔也会有犯蠢的时候呢。
轰隆隆。
教学楼外传来雷声,周围的空气带上了雨水的腥气,视野也逐渐昏暗下来,无论哪一条都是下雨的前兆。虽然带了伞,但在雨中赶路着实是恼人的事情,还是快点回家吧。
这样想着的我走下楼梯。
往下看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和小学一样扎着极为少见的双马尾,头发自来卷像是烫过一样。凌云中学里唯一扎双马尾的,恐怕就只有她一人。虽然显得幼稚,不过配上她不足150cm的身高,得把这个词换成“可爱”。她若是把黑发染成金发的话,就是个大型的洋娃娃。
想着要不要打招呼的时候,还在一蹦一蹦下楼梯的她突然抬起头,我忽然就对上了她尖锐的目光。
哎呀?这样看起来不打招呼不行了?
“嗨,白……”
怎料名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她踩下一级楼梯的时候,脚下一滑。
我闭上眼,简直都不忍去看。
向下滑了四五级楼梯之后,她停了下来,坐在了楼梯上,抱着头。
“呜……疼。”
“这种摔跤的姿势比不上平地摔,不过也挺高难度的啊。”
我转过楼梯口,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手:
“好久不见啊,白秋娅。”
她非常不情愿地一扭头,抓着栏杆自己站起来,像是完全没看见我的帮助。
然后……
又摔倒了。
我就看着她在我的视野里面升起来,又落了下去。
“呜……疼。”
再次抱头,瞬间又回到了几分钟前。
“你最多伤到腿和脚踝吧?为何要抱头呢?”
被狠狠地瞪了一眼。拆穿你了真不好意思呢。
“如、如果不是突然看到你出现在楼上的话,我根本就、就不会摔倒的!”
“等等,这样一说难道要怪我吗?”
“不、不怪你要怪谁啊……”
白秋娅的声音中带着一些哭腔,看起来也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眼睛亮闪闪地带着一圈圈泪花。
“唔。”我尝试摸了摸她的头,“我道歉就是了呢……不要哭出来。”
可是一般情况下,完全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出现在楼上呢,不要说楼梯上,大部分人就算我从旁边经过也没有反应。某种意义上,我的确像是幽灵一样。
要是其他人的话,我估计会以“不可能你根本看不到我”反驳回去,可是,白秋娅不同。
从我变成这样我就发现了,只有她一个人,无论我把存在感降低到多低,都能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存在。就像刚才,哪怕只是在离她稍远的楼梯上站着,她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我。
“不·准·摸·头。”
白秋娅脸有些红着地仰视我,一字一顿气呼呼地说。
“抱歉……”我又趁机在她卷起的刘海中蹭了一下,面带微笑把手拿开,“下次不会。”
我和她的关系呢,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从小学开始就认识了,以及,从小学开始,我就发现是不是地逗她一下,让她炸炸毛实在是有趣极了——才不是调戏呢,真的。
“明明刚刚又蹭了一下的说!”
她的眼睛都要烧起来了。
“发现了吗?”
“哼,算了。就当这么久不见的见面礼好了。”她转身,却又回过头来看我,“话说你为什么这么晚才走?”
“可不可以先问一下你呢?”
“我、我打扫卫生来着。”
不要骗人啦,连我们班那种扫地磨磨蹭蹭的都走了,你们还留下来,况且还就剩你一个人。
“哦……是吗?”我想了想,还是不要拆穿她好了,“我也是打扫卫生……”然后也撒个谎吧。
“你骗人。”
我都没拆穿你,你也识数地不要拆穿我嘛。
刚想这么说,看着眼前小妹妹一样的孩子咬着嘴唇又是一副要被急哭的样子。
“好吧……”还是说实话好了,“我开完我们班Homeless团队的会……然后记错成我哥哥还在读初三,又回来找他,就弄得比较晚了呢……”
说完Homeless这个词,我就看见她表情变得更加愤怒,本来就堵着的嘴撅得更高了。
“你——居然又回去做Homeless?”
语气中掺杂着很多成分:难以置信、令人厌恶、罪大恶极。
“唔……上学期初他们就把我拉回去了呢,不过好像没告诉你呢……”
“Homeless,是我最最最最最最最讨厌的职业——如果它称得上职业的话。”
能说出这话的人,凌云中学恐怕不超过十个。
因为凌云中学靠Homeless活着,不管是怎样的学生,成绩差的,成绩好的,面对堆积如山,又不得不完成的作业,都只能死死抓住Homeless这根救命稻草。说出“讨厌”的话,就等同于放弃了在凌云中学存活的希望吧。
可是,在我面前的娇小的女孩,白秋娅,她不同。
“Homeless,只不过是借着凌云中学这样的时代背景搞偷鸡摸狗的坏蛋。他们败了整所学校的风气;坏了千千万万学生的前程;毁了一个又一个精心敬业老师对学生的期待;粉碎了家长的信任——在我在凌云中学读书的这段时间,我一定会将这个职业消灭至灰飞烟灭!”
说着这话的白秋娅,以教学楼敞开的辉煌的大厅为背景,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大手一挥,她身后的乌云也帮她耀武扬威,闪过一道劈天空为两半的闪电。
如果不是说这话的人比较矮小,十分可爱,到确像要推翻腐朽制度的革命者。
……消灭至灰飞烟灭吗?
应该评价雄心壮志,还是痴人做梦呢?
白秋娅,看起来娇小可爱,碰一下就能碎,走路都经常滑到弄自己一身伤有些笨笨的女孩,是这个学校对Homeless恨得最深的——
Homeful。
“虽然你这么说,你现在也没有办法改变现状……不是吗?”
自称Homeful的那些人,几乎都想要让Homeless滚出凌云中学,但他们又都选择向老师隐瞒Homeless的存在。因为这些聪明到凌云中学的作业都是弹指一挥间的人,清楚地知道Homeless在某一天瞬间消失,只会引来学生的恐慌,和大批对无辜学生的惩罚。而且,Homeless走了,以凌云中学的现状,定会有其他代替的阻止出现,无用功。
“终有一天会改变的!”
白秋娅在我面前咬牙切齿道。
“这样充满漏洞,本不该存在的事物,一定会有消逝的一天!”
我也承认,Homeless的制度,就像暴风中的海面上行进的一艘破烂的小船,一个大浪就能让它彻底沉没。不过,这艘船上坐的是整个凌云中学的学生,而他们能指望的就只有这一艘船,带他们航行过艰苦的三年。
不能改变的事情,只有适应……和让它变得更好,不是吗?
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她的时候,比光速慢着很多的那声震雷从遥远的天空彼端浩浩荡荡地扫过来。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白秋娅的脑袋已经紧贴着我的胸脯了,同时一只手还抓着我的袖子。
“呜呜呜,打、打雷了……打雷了……打雷了……”
一边颤抖一边露出下一秒就要泪水成灾的表情,嘴里还在碎碎念着。
这样的女孩真的是刚刚雄心壮志要推翻腐朽的Homeless制度的革命者吗?
雷声刚结束,她意识到在过渡恐惧的氛围内做出了过分亲密的事情后,兔子似的从我怀里面跳了出去。
“刚、刚刚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已经初二了……为什么还怕打雷呢……”我无奈地说,“而且刚刚打闪电的时候不就应该知道后面要打雷了……”
她站在教学楼大厅的天井里,有些不满意地吐舌对我说:“并不知道打闪电就一定会打雷。”
不要假装没有常识地掩饰自己的失态啊。
我还没想到反驳什么的时候,那声雷声带来的蓄谋已久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就开始下。
“呜呜,下雨了!”
又是相同音调和语气的爱好,白秋娅跳了两步回到我们刚刚站的楼梯口。
“没有带伞没有带伞没有带伞……”
然后又开始绝望似的碎碎念。
“我带了……”
我拿出装在书包里的伞,撑了起来,这把伞还挺大的,很适合两个人打的样子。
她先是用满怀希望的眼神仰视拿伞的我,然后又嫌弃地退到一旁:“别、别想诱导我和你打一把伞,哪怕是一个人淋雨我也不会和你这样、这样的Homeless打一把伞出校门的,那样、那样的话,我身为Homeful的贞洁……”
“等等。”
我面无表情地打断她,从书包的另一侧又拿出一把小一些的黑伞,递到她面前。
“其实,我带了两把。”
气氛在沉闷的雨中突然沉闷下来。
“为什么会有人随身携带两把伞啊!?”
“因为哥哥不喜欢带伞呢……所以我一般会帮他带一把。不过……今天忘记他已经不和我一个学校读书了。”
“死、死兄控。”
她口上说着,手倒是老实地接下了我的伞。
“你、你和你哥哥都不打一把伞回家,关系到底有多差?”
“差到……”我认真思索了一下,“不打一把伞回家吧。”
“Homeless,都是一个德行。”
她不满地说着,手倒是老实地把伞撑开,走进雨里。
“再见,以后有、有机会再见面吧。”
我和她挥手告别。才挥完手,就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喷嚏。
感受着打完喷嚏后鼻腔里面吸入的雨水的清新,我抬头看了看这可能到明天都晴不了的天空。
“抱歉了啊,哥哥,你只能淋雨回家了。”
我叹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