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着门,把肩上厚厚的书包挂在椅子上,手上提着的试卷也平放在桌面上,轻轻看了一眼旁边哥哥的桌子,上面和前几天干净清爽的桌面截然不同,堆满了各种颜色,各种类型,各种科目,各种主编的辅导书。
这些书放了很久了,我走过去,仔细看一看翻过的旧页,有一些甚至都做完了一半。
不愧是凌云中学的传奇单体Homeless,同时,也不得不感慨,我哥哥的学习能力仍然很强。
门外吵吵闹闹的声音依然没有结束,这一次,还混入了成熟男人的冷淡谩骂。哥哥那不掺杂感情的回答,淹没在这两种声音的双重奏当中。
这一切的起因,只因为考前贪玩的哥哥,一时疏忽大意,加上对高中内来自县区的同学的轻敌,在入学考试中,仅仅拿到了级部21名的名次——远远低于我父母的预期。
是的,入学考试是导火线。
所以其实,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近两周。
哥哥和我父母展开了冷战,却暗自中埋头自己刷起了题,在母亲面前,大胆地做出贪玩不求上进的表象,有意惹他们生气。
这样的情况,总让我想起六年前的那一段时间。
——也是这样。
被皮鞭子抽的手臂发红的哥哥,强忍住泪水,同样用不服输的目光,抬头看着母亲,和一旁只是袖手旁观,从未出口劝阻的父亲。
“我会在下次考满的。”
他握住80分的试卷,咬着牙,低声却又坚定地许诺下誓言。
“小渊要以哥哥为榜样哦?”
闪烁的红色灯光下,长长的鞭子抽打在哥哥的皮肉上。
“小渊要做得和哥哥一样优秀哦?”
曾经这么说的那张嘴,此刻,却脏话连连,口水飞溅地骂着。
“小渊要和哥哥一样闪耀哦?”
被试行完酷刑的哥哥,跪坐在离我们餐桌几米远的地方,肚子发出一声声对饥饿的反抗声。
我看着没有掉下一滴眼泪,眼睛里闪着光芒的可怜的哥哥。
闪耀,是这样的吗?
在到达那个令人羡慕的制高点,行走着高空钢丝线,用试卷和作业制成的平衡杆前进,稍微脚底一滑,摔下来了,被人唾骂、嫌弃、厌恶——
——这就是闪耀吗?
如果这样,这个家庭,只需要一个闪耀的人就足够了。
另一人,便可以安心藏在光芒四射的他的阴影之下。
闪耀什么的,是最让人忌惮的事情。
“哎呀,这么一说,小渊上次期末考了多少来着?”
餐桌上,母亲突然问了一句。
对待我的态度,和对待哥哥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我没有说话,也暂时不想夹菜引起注意,闷头吃了几嘴碗里的东西。
被冷落在餐桌角落的哥哥,连菜都夹不到,离乘米饭的电饭煲倒是确实很近,一言不发地吃了一碗又一碗的白饭。
而我们,反差似地,在明亮的餐灯下,相谈融洽。
“多少来着呢?”
面对好像在和我讲话的母亲,我没有回答。这几天,被白秋娅弄的,我的存在感不但在学校,在家里也莫名高了一些。上学期期末,我拿成绩回来那天,她都没有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哦……我记得是,第三吧?”
父亲一手捧着碗,一手拿住筷子,自己也不确定地回答道。
“挺不错的啊。可惜还是差着他哥哥一点呢。”
“作为弟弟,能顶着压力到近乎相同的地步,已经很不错了。别人家,一般都是弟弟比哥哥弱很多很多呢。”
“第五。”哥哥在角落里莫名地低吟一句,眼睛中的光芒穿过一米长的餐桌,悲哀地看我一眼,“我最高也就只考过第五。”
他的声音本身就很小。
加上父母对他的选择性无视,这一声感慨并未传入父母的耳朵里。
他们还在谈论着自家长子让人洋洋得意的一件件出色战绩。
我用低存在感,所回避的,其实一开始只是他们的关注而已。
就算谈及我,也不会有任何关心,永远一扫而过,而注视着非常耀眼的哥哥。
哥哥没有再说话,把碗底最后一点白饭吃完,端起碗,手里夹着筷子,一声不吭地走到洗碗柜前,把白色的瓷碗丢进去,发出碰撞的清脆声响。
接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整个过程,我的父母都在一边聊天,一边用余光注视着。
这才是我的哥哥。
无比闪耀的哥哥。
——能够用这份闪耀庇护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