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毕竟人还不够多呢。”
白秋娅打断我。
“诶？”
我愣了一下，而白秋娅对我邪邪一笑，看了看时间，张开手臂，在这个教学楼的独特天井里，对着天空喊道：
“各位，来欣赏我们的战斗吧，马上要——开始了哦！”
我，包括我身后的队友，都以不解的目光看着她。
然而不一会儿……
教学楼内的喧嚣竟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楼内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我感受到了视线。
讨厌的视线。
在往我身上，往白秋娅身上，往站在天井内部的每一个人身上汇聚。
抬头，深陷于五层楼高的两栋教学楼中间，教学楼将天井团团围住，一层一层盘叠而上，将天空切成方方正正的四边形。
被围困在天井里，的确有让人难受的压迫感和想要逃离这里的惶恐感。
而下一分钟让我觉得惶恐的是：半封闭的教学楼边缘，随着时间的流动，一点一点聚集起人群来。
我们这栋楼的全部初二生，还有这栋楼的初一生……
全部站在了半封闭的教学楼边缘，竭力向下看着我们。
“不错不错，再来更多的人吧！”
白秋娅疯狂地站在原地对着天空喊道。
刚刚的一时静寂被整栋楼爆发的起哄声打破——
“哦呀~”
“开始吧！开始吧！”
“等了这么久啊！”
……
我看完教学楼上一点点围起的黑压压的人群，将眼神移回乒乓球桌对面的白秋娅身上。她也收回了手臂，在一阵又一阵的声潮中，泰然自若地看着我微笑。
我想起最近在学生中间流传的某个时间约定。
是吗？原来是这样？
我身不由己地踏入了他们的圈套里。
白秋娅之前对她的小弟做出的命令，怕也是我们战斗的宣传。她邀请了一群人来这里看热闹。
真是的，早在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应该思考：为何白秋娅会选择教学楼天井这样一个并不隐蔽的地方？
不是因为近和方便。
而是因为，这里是绝佳的围观场所。
还记得吗？我曾经提到过的，在这里校乒乓球队曾经来过一场娱乐性质的乒乓球赛，引得几层楼站在台边围观。
现在，也是一样的。
这里三面环楼，每层楼又高达五层，拥拥挤挤地站的话，我们整个年级说不定都能站的下。
况且，现在，是老师不在的完全自由的时间，谁不想来看个热闹呢？
这个天井，此时此刻，是一个完美的——
角斗场！
而角斗方式，是桌上的作业。
真正意义上，激动人心的1V1！
“打啊！”
“开始吧！”
“来一场！来一场！”
“干翻那个不写作业的家伙——！”
而且，因为手机网络的便捷，Homeless论坛上的消息，好像已经传遍。站在白秋娅对面的我，便是“
”这件事，也传开了。更有手快的人，已经在论坛上开出了赌博帖，响应的人已经到百人，且还在高速增长。
我错了，从一开始，“我留在队里”和“我接下挑战”，就是一样的结果。
让我再度闪耀起来而已。将我暴露在阳光底下而已。
顾京成和白秋娅联手设计出的这场游戏，从未考虑过要给我选择。
我留在队里，我们参加积分赛，我终有一天要面临着这样的闪耀。
我接下挑战，站在这个地方，面对着已经聚集起来的人群，也意味我必定要闪耀。
我现在也终于看穿了白秋娅的阴谋。
她的目的，根本没有我或者说我们所猜想的那么复杂。总结起来，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是那天，她向我提出的问题——
“你想不想，再闪耀一次呢？”
待我思考清楚这件事情的时候，整个教学楼的气氛被炒热起来。
为白秋娅助威的声音，和为我喝倒彩的声音，都在增大越来越大。
“那个小个子就是‘
’吗？”
“都没有看见他站在桌对面呢，存在感确实如同传闻中说的，太低了吧。”
“白秋娅之前应该是Homeful吧？那么写作业的速度肯定很快咯。”
“绝对要被吊打吧。”
“哎呦，要看乌龟爬行般写作业吗？”
……
在这般喧闹的杂声中，我甚至没有办法听清桌对面的白秋娅说的话。
顾京成也很无奈，只好站到了桌边，作为我们的裁判。
“都等不及了啊！这试卷要写很长时间吧！？”
“白老大——”
“加油！”
喂喂，这种有组织的一声又一声的呐喊助威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人之前都没有见过呢。”
“虽然也是11班的。”
“完全赢不了吧，白秋娅为什么要开这么简单的条件？可以开得更复杂才是。”
……
在助威的浪潮声中，也不乏理智讨论的声音呢。当然，基本都是看好白秋娅的。
我听着这些话，伸手轻轻掀开发帘。
毕竟挡住眼睛，看路习惯了还勉勉强强，写作业的话就完全不行。
接着，按下手中的圆珠笔。
我看着顾京成举起的右手，他一旦放下，我们便要在同一时间开始动笔。
要不要真的如同战前宣言一样，拼一拼呢？
我盯着已经准备起笔的白秋娅，想到这样的问题。
可是，我同样意识到：无论哪一个选择，都会得到完全相同的结果。
白秋娅也同样看着我，刚刚坚强的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害怕。
既然她把我逼到不得不闪耀的地步的话，那么我也就将计就计，承让一次吧。
也是时候让那些对着我指指点点的人好好看看我的真面目了，不是吗？
“等等，已经开始了吗？”
“两边都开始动笔了！白秋娅不愧是Homeful，好快。”
“那上面是今晚的物理试卷吧，不知道要写多长时间。”
“如果是我的话，两个小时怎么都需要呢。”
“不对，看那个小个头——”
……
我听着从高楼上各个角落传来的声音。在和别人决斗的时候，分散注意力，妥实是不好的行为。
不过，还真的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种感觉，只要提起笔，在试卷上写下字，便会感觉到从各处转移过来的视线。
这是我在能够“隐身”后，才发现的。
大概在此之前，一直被那样的视线围绕，反而自己都察觉不了已经获得了如此巨大的关注吧。
被强行拉回聚光灯下，现在我又再一次回归那种感觉，被众人盯住的感觉。
五分钟后，我翻下一张试卷。
“那个‘
’，换试卷了？！”
“怎么可能？白秋娅还在写第一页吧！？”
“他真的有看完题目吗？该不会是乱写吧？！”
“不不，快看——在试卷一旁也都是演算痕迹！他的确在做题！”
刚刚还在关注白秋娅的人，在我翻页后，统统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来。
看起来，不管是Homeless的什么比赛，翻试卷都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动作。
下一张全是选择题。我随便看一眼题目，便可以顺畅地把选项写上去，要计算的内容也不多。这个时候，抬头看了看顾京成，他并没有露出我想象中的惊讶和不可思议，反而满意地看着我。
又是一个五分钟，第二张试卷完工。
“不可能？！”
“‘
’难不成写作业的速度很快？”
“白秋娅才写完第二张试卷？”
“快了整整一张卷子？！”
第三张试卷的题目不多，因为都是比较长题目的大题，留白的地方更多，使得题目数量大大减少。
我随意看了一眼题目，开始答题。
“白秋娅这下子是输定了吧？”
“‘
’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恶，在背面，看不清他的脸。”
“难不成，他是11班的杀手锏一样的存在？难怪，之后，他们的队长都不出来为他说话了。”
“喂喂，我才发现，第三页是大题啊，他真的没有留任何时间读题！”
“‘
’！加油！最帅了！”
……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我沉默地把最后一张试卷翻到最后一页。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周围嘈杂的声音，在我翻到最后一页的那一瞬间，全部默契地停下。
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下，教学楼难得陷入如此静寂。我甚至都感到时间流动都变慢了，仿佛所有人都在屏息看着我完成这试卷的最后一笔。
而一开始还被人抱以期待的白秋娅，听见我第二次翻试卷的声音，速度慢了下来，手指还不断颤抖。
这算是……气场一样的东西吗？
隐藏着自己的时候，还真的，从来没有爆发出来过。
白秋娅连抬头看看我的时间都没有，仍然在不听地读题，写答案。她也想要赢过我吧，所以，没有到最后一刻，她不会放弃。
“45kg。”
我轻声念了一句，在等号后写下这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体。
然后，把那支笔扔在了桌子上——这是顾京成递给我的。
轻巧的圆珠笔从十厘米的空中掉落，砸在石桌上，发出脆响。这一声不大的脆响，在寂静的教学楼里传递着一阵又一阵的回音。
听见这个声音，我确定了，至少不是我自己过于投入而无视了周身的声响，而是那些“围观群众”们，真的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吭声。
“写完了。”
我看向顾京成。
应该是第一次没有隔着厚厚的发帘从缝隙中窥探他。在敞亮的阳光下，我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位队长。也难怪他在女生中这么有人气，仔细一看，的确有电视上小白脸偶像的味道？
“十五分钟……二十三秒。”
他看着手上的秒表，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宣布道。
“是吗？”
我叹口气。这个速度还不是我的最快速度，毕竟花了时间来像隐身时那样，偷听，偷看，偷记。但是，不是我最快速度，我也有种写完这份试卷后的脱力感，果然……很久没有站在光芒之下，有点生疏和畏惧了。
“恭喜。”
白秋娅扶着石桌，虽然她停下了笔，却没抬头看我，用颤抖的声音，对我念出这两个字来。
那些看热闹的人，既没有开始起哄，也没有为我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仍是安静地看着我们。这也算是不可思议的事件了吧。
我站住，抬头，环视了一圈站在这三面楼间的人群。
心里莫名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而且无法排遣。
所有人看着我，我就这样在原地转了一圈。
这样的感觉，带着和以前一样的被关注的那种焦躁，却又混杂了其他的东西。
——结束了。
——以我的胜利告终。
“很抱歉。”我开口，“耽误大家的时间了。15分钟，劳烦你们看我写完作业。明明很无趣呢。”
我用平时的音量说话，正常情况下，应该只有一二楼的人群能听得见。
不过，多少人听见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说的这些话，要不了多久也会在整个学校传开吧。
“我猜，一定有人怀疑这份答案的准确性……所以，今晚的物理作业，我们团队就拿这份吧。欢迎来抄。”
我说完这段话，再次，把发帘垂了下来。
眼前光明的世界，再度陷入了黑暗。
果然，非常不习惯站在受人关注的舞台上。
这样想着，我顺手把校服里外衣的兜帽掀起，戴在头上。
“那么，失陪了。”
我小声说。
心里，大脑里，我的潜意识在催促我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到处都是人，到处都弥漫着光线的地方。
最后，我用余光扫了一眼白秋娅。
她眼角带着泪花，却在对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