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面传来了霹雳啪嗒的巨大响声,就像天上有一块块石子落了下来。
巴尔和科恩特坐在桌子前,他们肯定是以为我睡着了吧?可是迷蒙之中我似乎又醒过来了,于是背对着他们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
“前几天有个本土贵族麾下的骑士闯到这里来了,看盾牌上面的徽标是瀚纳佩什领主手下的人。”这时科恩特的声音,我隐隐记得这件事,只要发生过的事现在对我来说似乎被披上了一层轻纱,总是似有似无,仿佛只是在梦中发生过一样。
或许是在这个偏僻的林间屋里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了,毕竟只有自己和科恩特两人。
“内地的那些骑士贵族会跑到天龙山脉以北来——看来是瀚纳佩什大人与边境的贸易受了那些强盗相当大的影响。”
算上这次也只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造访的巴尔用他独特的苍老显得很沉着的嗓音说道。
在这里巴尔显得有些尊敬地称呼那位领主为大人,紧接着听他说道:
“怎么,难道就派了一个人来吗?这附近至少有三个强盗的营地啊。”
科恩特像是在饮酒,没有回复,我则是拽动科恩特给我加的薄被子,本来就陈旧的被子的边角针线缝合处又有了裂开的地方,别处也有布裂开。我伸手往里边掏,发现是被压紧的发黄的棉絮。
“哼哼,那家伙似乎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谁知道呢?”科恩特冷哼道,“还算得上谨慎,是一个老手了——呵,要他清理强盗又不是叫他正面和三四个强盗开战。”
现在我保持右侧卧的姿势,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石质壁炉石块与石块之间一道道并不契合、歪歪扭扭的空隙,并不完美。更惊奇的是我在一块石砖上面发现了深绿色的苔藓般的一小块。不知道如果巴尔和科恩特知道我并没有睡着还会不会说这些话。
我闭上眼睛,每次巴尔来并不会停留很久,甚至可以说很快就走了,只是每次来都会带一些东西,或许是科恩特在林间难以获得的东西。
科恩特说道:“希望那家伙这么远跑一趟,不是变成了给那些强盗送装备来的。”
第二天一早科恩特就把我叫了起来,屋子外石子砸落的声音一直没有变小,夜里我被吵醒了两三次。
科恩特升起火,在锅里熬粥,然后用手把风干的肉条撕成一片一片的丢到锅里,桌上还有一张大饼。
“多吃一点,呆会和我出去干活。”科恩特说道,递给了我一顶很丑的帽子。
打开门,外面的世界全然一副银装素裹的新模样,感受到有一颗颗东西砸在头上,我也明白了在外面发出那么大声响的是什么——天空下起了冰,不过现在已经变得很小了,眼看几乎要停止了,只是太阳的光无法照射到这里,外面一片阴沉。
灰蒙蒙的一片,如果精神一恍惚,再回过头来说不准连早晨和傍晚都分不清楚。在冷风中毅然挺立着很多的树,树的主干并不粗,枝叶上都堆起了白色的雪。行走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被树枝刮到。
吃完饭略微休息了一会,我们一同离开林中的小屋,一路上的趋势大概是向下走,只是坡度很缓。一路上都是地面上几乎看不出人经常踩踏留下来的痕迹,积雪未化,不久路过了小到可以称之为水坑的小池塘,水面结了一层淡淡的薄冰,隐约可以看见水底下深色的泥土。走了一会儿后,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一条人迹较为明显的小路,最后沿着这条斜斜的小路一直走,就走到了地势较低较为宽阔的被积雪掩藏起来的主干道上。
正当走到前方一道跨越小河的木桥时,科恩特似乎觉察到什么,紧接着我也很快觉得不对劲。
有什么东西在桥对面的路旁边的灌木丛中,好像…是尸体,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再看的话就会发现相对两具尸体不远处还躺着一具尸体。
“走,不要发出声音,慢慢过去。”科恩特如此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等接近这些尸体的时候我有种奇妙的感觉,像是在接近躺在地上变成冰冷的僵尸的自己——我正在接近躺在冰冷地上已死去的自己。
“怎么了?”科恩特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已经蹲在那两具倒在一块的尸体前,似乎在寻找还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物件。
这一瞬间我对科恩特几乎无比厌恶起来,但并不是因为他搜尸,只是因为他给我蛮横和自以为是的印象,我又忍不住想要对他动手,让他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不过科恩特的战斗技巧毫无疑问超过我。
我在想凭什么他这样的家伙会有这种实力。
我早就、无比厌恶言语——琐碎又暴露自己的低劣。
我不想过分在意这些,现在的我可以因为热气腾腾的肉汤而感到满足,会因为放晴的天气感到舒心,可以自顾自的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正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突然一阵呐喊从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灌木丛后面传来。
“把钱交出来!”分不清是谁喊的话。
但是来人离我们还有不短的距离,科恩特回头对我吼道:“快走!”
甚至还来不及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我几乎下意识就照着他的话来转身原路跑了起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差不多只是我刚刚迈出几步的时候,背后就传来了“啊”的一声惨叫,我想要回头去看却害怕这短暂的分心会让我丧命,一直到跑过了桥一段距离后我才惊魂未定地回头去看,我不知道刚才那声是不是科恩特的叫声,现在看过去,有两名脸上带着面具的人已经穿过桥,追到了这边来,不过他们因为身上穿着的护甲这片刻功夫已经被拉开了一半的距离。
“站住!”听见他们传来的大喊声。
搞什么,这么老套的台词,怎么可能你说停就停?我为自己还留有的余地感到放松了一点。
那两个人见追不上我,似乎要决定返回去了。再看向桥的另一边,已经有一个人抱着腿蜷缩地倒在了地上——不是科恩特。
科恩特与另外的两名人对峙着,然后我听见他们口中发出有些焦急的喊声:
“先回来!”
我?
我
我
……我大叫着但喉咙只是发出喑哑,想要吸引那两名返身的人的注意力,结果他们像是听都没听见。
我既没有锐利的武器,也没有可以妨碍他们的弓箭,石子埋藏在深深的积雪下面,要不然说不准我可以扔些石头干扰他们。
冬天的寒冷让身体僵硬麻木,心也变得胆怯起来,昏昏沉沉得好像要被压垮就这么睡过去。一瞬间我有这种感受。
可是如果天气再暖和一点,现在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吧。我这么想着,然后终于有些松动。
近乎偏执又冷静的随意状态浮现在我身上,用特定的词语形容起来就会让人觉得失望,昂扬不怕自身损伤的状态。
就好像……有一丝已经准备好赴死的感觉。于是我僵硬畏缩地缓慢朝科恩特跑过去。紧接着胸中想要吼出来的气飞速积攒着。
是这样
和科恩特对峙的两人一人牵制着他的正面,另一人则不断尝试绕后以此消耗他的精神,科恩特则不断调整脚步和身姿,不让对方有绕后的机会。
在放弃追击我的那两人快要回到那边的时候,科恩特突然喊道:
“不用过来!”
“「排气」——!”他以异于其年龄的充沛活力喊了出来,动了起来,感觉上完全变了一个人。
就这样拉开距离后,继续头也不回地跑动,然后突然转过身来击杀了离他最近的一人,剑刃直接深深刺进了他的胸膛,然后拔出,还没有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科恩特已经扑向了第二人,架开对方的匆忙攻击后的一击堪称轻巧,强盗一只手仍紧紧握住剑,另一只手则捂着自己被抹开的喉咙,用难以置信的眼神地盯着科恩特,然后缓缓双膝跪倒在了地上。
“这就是暗黑骑士啊嗤嗤!”科恩特在对方尚未咽气时有条不紊地割下他的耳朵,震慑住了后来的两人。
另外两个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就落荒而逃。
“这可是古代斗技场留下的方法!”科恩特用自豪的语气说道,然后走向最开始就受伤倒地失去战斗能力的那个拦路劫匪,不顾他的求饶声,毫不犹豫地了解了对方。
我口中喘着热气,感到浑身冰冷,留在原地喘了很久的气: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杀掉一个人?这么轻易就否定了他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生?明明走过那么长的路才到的现在,为什么一瞬间就这么轻易地被夺走。”
科恩特似乎愣了片刻,然后凝视着我的眼睛对我说道:“嗤,杀过一个人以后再杀多少人也就无关紧要了,从你杀了第一个人起,再杀多少人、多或寡都不再会让你变得更好或更坏了——搞清楚你自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