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承认，这很蠢——我们自己人都还没吃饭呢，却先要喂饱这群丧家之犬，这不是愚蠢，又是什么？”
“既然陛下明知如此，又为什么——”
“因为有时候，活人比死人管用。”
“我懂了，陛下是想让这些人类去当奴工吗？”
“论工作效率，人类根本比不过科西切的不死者吧？”
“那是准备拿这些俘虏去换赎金？人类打仗很喜欢玩这一套。”
“一群穷鬼，哪来油水可榨？”
“也对哦……”
就算可以换钱，我也想不出在不具备商品经济基础的魔王军中，人类的货币能干什么，这就好比在无人荒岛中守着金山银山一样令人无语。
“依照陛下的说法，这些俘虏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场嘛……陛下又为何说‘活人比死人管用’？”
“你试想一下，这些人类明明是打算来这里跟我军拼个你死我活，但我现在不仅不杀他们，还放他们一马，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陛下很仁慈？”
“可能吧，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东西。”
“他们会认为魔王军并没有传说中这么可怕？”
“这也不一定。”
毕竟这些俘虏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魔王军有多么可怕”，而人们也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
就像是《让子弹飞》里面说的一样，没有人见过土匪张麻子的真面目，但人们却愿意相信这个土匪的脸上真的长满了麻子。
没错，我是想改变魔王军长时间沉淀下来的刻板印象，但这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过，我们放他们回去以后，他们一定会到处宣扬我军言而有信，放俘虏一条生路，往后要是再与人类交战，他们就不会跟我们拼命，这种一石二鸟的好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似乎是有这么一点道理，但……魔王军不可怕，那还是魔王军吗？”
这老大粗算是把我问住了。
“这……是谁规定魔王军必须可怕？我应该没说过这句话吧？”
“确实……”
“恐惧是能支配人心，但我认为光靠恐惧是征服不了所有人，因为总有人能鼓起勇气、打破恐惧。”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嘛。
“那该如何是好……”
“我们真正需要的是‘民心’——人民就像是海水一样，统治者就像是海里的船，海水能让船浮起来，但也会掀起海啸，将船打翻，所以人民跟谁，谁就能赢，谁能赢，人民就跟谁。”
“但他们始终是人类……”
我很清楚沃尔夫冈在担心什么。
无论再怎么像人类，兽人就是兽人，人类就是人类，彼此之间的隔阂并不会因为我在这里叫两句口号而消失。
因此——
“这就没错了。”
要想解决问题，首先得承认问题的存在。
“沃尔夫冈卿，你认为人类活在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沃尔夫冈挠了挠头，沉思了片刻，给出答案：
“财富？名誉？地位？还是……女人？”
“这些当然重要，但还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说着，我指住他心脏搏动的位置，揭晓答案：
“是‘活着’——只要能让人类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你觉得人类还会在意统治他们的人是恶魔，还是天使吗？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征服’。”
“原来如此……”
沃尔夫冈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所以，想要征服雷姆利亚大陆，我们魔王军就必须为生活在这片大地上最广大人民群众谋幸福、图发展，无论他是人类，还是魔族。”
只见他把我的原话重复了好几遍，似乎是觉得越想越有道理，就一直不停点头。
可没过多久，他又皱起眉头，一脸狐疑地盯着我。
“可为什么陛下之前并没有这么做呢？”
本以为这个老实的狼人大哥好忽悠，没想到他也有“愚人千虑，必有一得”的时候。
事到如今，当然不可能老实交代说“因为之前我还没顶魔王的号啊”。
看来还是得装神弄鬼多一阵子。
“我先前不是说恩基神在睡梦中向我传达神谕吗？”
“这就是神谕的内容？”
“事实上，他给了我一本书。”
“一本书？”
“书中记载着无上的哲思和智慧，但书名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作者的名字。”
“作者叫什么名字？”
“他姓张，名叫牧之。”
在剑与魔法的世界里，这个名字一定很特别吧。
“这个张牧之想必是一位伟大的贤者。”
沃尔夫冈发出由衷的赞叹，目光尽是钦佩。
我刚想跟他好好聊聊这位先贤，但他又突然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恕我直言，陛下，这位贤者的智慧恐怕不适用于战俘身上。”
“你说什么？”
我都还没搞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战俘营中传来阵阵哭声。
能从三十万人的哗变混战中存活下来，固然是“大难不死”，有没有后福，我不知道，但肯定会感到心有余悸，为发泄一下情绪，稍微流点眼泪，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哭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愈发响亮、凄厉……这就让我有点看不懂了。
救死扶伤，我做了；
生火取暖，我做了；
令其果腹，我也做了。
我不敢说魔王军是“文明之师”，但眼下这种对待俘虏的方式，至少要比历史上90%的军队都要强。
这帮家伙不念我的好也就算了，居然还稀里哗啦哭个不停，这不是存心让我下不了台么？
难道真的像沃尔夫冈所说，要任其自生自灭才是最好的办法？
“哭什么哭！再哭，老子就剐了你们这帮两脚羊！”
豺狼人守卫厉声怒骂。
眼瞅着守卫抽出腰间的斧头、准备杀鸡儆猴，战俘们就哭得更加伤心了。
不得已之下，我赶紧命令沃尔夫冈出言阻止，这才没闹出人命。
但看守们会显得如此暴躁……我的确有一部分责任。
毕竟兽人军团可是由各兽人部落中的精锐、勇士组成的军团，他们渴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建功立业。
结果，现在仗没打成，我却要他们收拾残兵，还要他们帮忙打猎，喂饱这些俘虏，要是他们还能一脸乐呵呵的表情，那才叫见鬼了。
直到此时，我才蓦然想起沃尔夫冈刚才说的那句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