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先迈左腿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先迈左腿,就像是进寺庙时,人们喜欢让男孩跨左腿,女孩跨右腿,从左门进,从右门出,这是从小爸妈就告诉我的,他们大概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于对一种约定俗成的敬畏,他们也这样教我们。
所以,我是不是也应该遵循某一种可能存在的古老的法则,依照它所言所写去行动?
可能不动更好一些。
但我不可能一直不动,我应该要有一些表情上的变幻。
脸好僵硬,电影里的僵尸也不过如此吧,难道是面瘫了。面神经瘫痪的症状,口眼歪斜……
不行,我要专注。
好热,一种被扔进热带雨林的闷热感,浑身湿透的热。
不行,我要专注一点。
等等,我应该怎么说话呢,声音多大才算是适中。
不行,我要——
「黑沼明!」
嗯?
声音从寂静的房间中央传来,有颗土豆张口说话——咳,有人说话,这声音让我的神经更加的紧绷。
「嗯?」
下意识地应了一句,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希里芬的熟悉的声音,而不是什么土豆怪物发出的奇怪的混合声音。
在我身后搭建着宫殿背景板的几个男生早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们不时交头接耳,鲜红的衣服像是火焰般烫人,一种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我认得这种笑容,也不会忘记。事实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说你在台上面站了七八分钟,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还满头大汗,如果这是你的表演我给你满分。」
「呃,准确地说,我其实是在思考一些至关重要的问题。」
「哦,你在思考人从哪来,要往哪去吗?」
「欸,小希姐,你也喜欢思考哲学问题啊!太好了——」
一个负责后勤的男生兴奋地说起来,他手里捧着的盒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发出嘭的巨响。
「你别说话!我才不喜欢哲学这种烧脑细胞的东西呢!」
「真是标准的傲娇句式啊。」
听到希里芬的娇呵,我忍不住小声地吐槽,她尽量地放大自己的声音,而我尽量缩小,结果还是被她听见,她脸一红就窜上了台,像是灵活的老鼠,白色的闪电。
希里芬站在台上,双手叉着腰,衬衫是一尘不染的雪白,袖口微微卷起,这是她喜欢的颜色,上面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灰熊,在死死地盯着我如同盯着它的猎物一样。
「你蹲下来一点。」
「啊?」
我应该是没有听错。
「我叫你矮一点!」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像古代的骑士单膝蹲下,以便我能够直视希里芬的眼睛,我想如果能够选择的话,她是会选择长高多少呢,跟我一样高,还是比我稍矮一些。
原以为脑袋要被她一掌拍下来,最后却没有发生,她只是凑近了我的耳朵,很是亲密的,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和我说话。
「舞台恐惧症?」
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的嘴角也开始抽搐了。
没有回答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之前听你姐提到过……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么严重…」
希里芬有些歉意,但这其实不能怪她。
「没什么,我还以为自己可以了。」
我露出一个笑容,但其中的苦涩大概是遮掩不住的。
「不要勉强自己了,下去好好休息吧。这里有个小冰箱,里面都是些饮料,你想喝什么?」
「不用了。」
我摇头示意,然后像逃兵似地溜走。
走下舞台,我才松了一口气,大家似乎都还在看着我,这让我感到比针扎还难受。
「不好意思,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我有些尴尬,从「黑历史事件」之后,我就刻意避开一切需要上台的事情,时间久了,竟然也慢慢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好了,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逃避,可是真正站到台上的时候,看到别人的眼睛,我就明白了,我从来没有逃出过这个心魔的掌控。
站在窗户旁边,外面就是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缀满桂花,我只能透过细小的间隙去看外面的世界,外面也只能透进来残缺的阳光。
其他人又重新开始排练,我忽然想到,舞台剧错了可以重排,可人生错了呢?
但这种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
我打开窗户,让风进来。我偷偷看排练的人,他们很专心,刚才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发生过是最好,人总是喜欢想如果我当时没有怎么做就好了,但只能想想,时光在你的眉间刻下了一个正字,提醒你一切都真实不虚。
「喂,打起精神来啊。」
希里芬递过来一瓶可乐,想了想,我还是接了过来,大口灌下,强烈的冲击感让我精神抖擞。
「我没有事啊,我挺好的啊。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啦,还有好处呢,在班里有时候不是要上讲台解题嘛,我这个也受不了啊,只好跟老师沟通,最后老师们都不再叫我回答问题了。」
「切,这算什么好处嘛。」
「我觉得还挺不错的啊。」
「真是...」
有几只鸟在树枝上落脚,过了一会又飞走,重重复复。
「你喜欢洛可可还是巴洛克?」
「啊?」
希里芬有些好奇地扫视了我几眼,我则假装在观察桂树的绿衣。
「唔,我就是单纯地找找话题。」
「我对服装有一种无法自拔的迷恋。」希里芬对我找的话题大概懒得回答,她左右踱步,我看见她的手指夸张地伸张,「很严重,很多人都对我敬而远之。记得有一次我穿着维多利亚风格的裙子去学校,哈哈,那些家伙看着我的眼神,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啊,这画面,光是想一想我就感觉尴尬得不行啊。」
「是吧?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怪?」
她问我时,我感觉有风涌进来,清凉又夹带着些昆虫的味道。
「每个人会变成现在这样,都一定有她的原因,不会无缘无故地爱恋,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暴戾,没有种子长不成大树,所以不知道你的过去,我怎么敢说你怪呢。」
「哈哈,你还真会说。那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这个嘛,有点吧。」
「那快帮我试衣服吧,到时候告诉你!」
「不要。」
从希里芬真挚的眼神中,我仿佛看见了一推车的衣服。
……
急诊室外,黑沼光在焦急地等待,还有虞姬在旁边陪她,只不过虞姬在玩着手机游戏,而黑沼光则是愁眉苦脸,双手叠在一起,嘴唇微张。她走到外面,又慢慢地沿着空旷的走廊踱步,两旁是特殊病房,用玻璃隔着,可以看见有很多病人安静地躺在床上睡觉,戴着呼吸机,有护工正在安静地忙碌。黑沼光心里一紧,继续向前走,她轻声讲着故事,这是没有人听过的故事,虽然隔着玻璃,但病房里似乎欢乐了一些,黑沼明又快步走了回去。
「好啦,淡定一点。」
虞姬耸肩起身,把黑沼光拉到座位前,一把按了下去,让她好好坐着。
「可是——」
「会平安的。」
她们声音落下,医院又变得宁静,但这种安静让人烦躁,这里每个人都在等一个答案,等待过程中的煎熬的确是难以忍耐的。
有些人迎来新的生命。
有些人开始新的生命。
一切都蕴藏在这道门之后,所有的可能与不可能,在门打开之前,都仍是未知的。
门推开,有光芒从里面射出。黑沼光看着,等待着,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