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审判前夕。鲁斯王座监狱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官员愤怒地高声质问着。
那响亮的声音从地牢外面的回廊,顺着楼梯贯通到我的所在——死囚牢房。
守卫们窸窸窣窣让开道,有人点起火把。刹那间整个牢房仿佛活了一样,囚犯们贪婪地向微弱光源处张望着。
两个身穿制式披风的官员走在前,另一个高拔英伟的人,像是某个大人物,走在后面。因为腰间悬挂着佩剑,所以被联想到或许与宪兵或者骑士团有关。
“嗒嗒嗒。”
约莫走了三四步,我前面的牢房,一个囚犯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抓在了头一个官员的靴子上面,他由此停下。
“可恶!你这个囊虫!呸!”
守卫识相地上前凶狠地剁在了那人的手上,一声凄厉而又干瘪的惨叫在牢中回响了一阵。
“大人,这里的囚犯都是些屡教不改的渣滓,请让我为诸位开路。”
官员低沉的“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守卫的做法。
他摸出手帕,擦拭掉痕迹,跟在狱卒身后。
狱卒们一向是冷厉无情的。
可仍有很多死囚不想放过这一根稻草,要知道这些大人物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活命。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像是快要腐坏的秃鹫翅膀被风吹得翕动。
守卫挥舞着手中的枷链,一边呵斥着囚犯,一边护着官员免遭伸出的手弄脏。
很快,脚步声愈发接近。
我木然地看着他们走过。
却猛地意识到什么,疯了一样猛扑向铁栏,全然不顾双手被倒刺扎破。
其他囚犯都死死盯着那两个官员,而我却在盯着地面。
原本冰冷的地牢,更加冻彻。
地上的脏水被冻得发雾,如果我看得还清楚,应是结了一层紫色的霜。
普哀娜蒂!
我内心大声叫着一个名字。
守卫的鞭子片刻没有停,官员们也没停,继续往深处走。
就那么一瞬,我想起我还没到一句话说不出来的程度。该,该死!大,大概是这些天我受了不少折磨,因而潜意识里出于畏惧——没能说出我的名字。
不,也不一定是坏事。
我跌坐在地,直到听着那脚步在某处停下。
随着房门打开,竟有一段沉默,但随后官员之一还是开了口。
“谁让你顶替的他?”
“啊……不不是,我没有顶替,我只是……”
支支吾吾的辩白没有奏效。拔剑的声音锃亮,接着是入肉时那种渗人的摩擦。
整个牢房因此陷入落针可闻的沉寂。
“呲!”
那个发出“呲”声的不满者,是一个守卫,他的手背在后面,像是闷出了汉,所以摘下手套透透汗。
那是一个挥手的动作,我眉毛一挑。
“告诉我,纳赛尔阁下究竟在哪儿?”
官员抓起一个守卫的衣服,那人大概是吓傻了,没敢说话,“噗通”又被摔在了地上。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很快又怦怦跳了起来。
——“我是安德烈·纳赛尔大人的侍从!”
我的侍从?
被关在这里?
不,我是被秘密逮捕的。事情发生突然,并没有涉及其他人才对。
“你是哪个兵团的,我并不认识你。”
“第九兵团,大人。纳赛尔阁下要么不在这里,要么已经死了。”
好险!
我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而出。这是一个暗桩。
我不知道是否有不止一个圈套。
“……”
“他们昨天审讯了团长大人,好像是为了某个东西。现在既然已经得到,自然巴不得杀掉团长大人。这是鲁斯王的旨意,他们威胁我,我没有办法……”
“哼!”
是后面那个人的声音。
虽然只有一个音节,但太过熟悉了。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恰好,牢房内仅存的几个火炬熄灭了一支。
铁栏缓缓扣拢,地面上的脚步依然是那几个,不多不少。
我的视野暗了下来,眼中缀着一丁点反光。
“轰隆,隆隆隆隆——”
石头坍塌,听上去像是地牢的结构松动。很快面积扩大,且接二连三。不仅如此,接下来是犯人们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
“怎么回事!袭击!是袭击!”
除了反应最快的人以外,其他人都被惊呆了。
毫无征兆的,一连串惨叫凭空在耳畔炸响,有人流出眼泪,还有的守卫甚至尿了裤子。
我缓缓转过头,看向侧面洞穿的墙壁——那里是沾着血雾的紫色冰晶。这骇人的冰块就悬停在我的耳边,我甚至感受得到上面的寒气。
哪怕是死囚,赐予这样的死法也未免不通人情。但我晓得,能做出这种事的一定是她。这是搜索我的手法。我的身体早已被她种下了免疫黯晶的因子。
“普哀娜蒂,你来了……”
我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鬼使神差的,声音发颤,像一个幼童。
牢门外,我看清了那个身影,她也在看我。
相视之中,闪过一丝惊诧。
手甲把铁栅掰开,她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取过一只火把照在我脸颊上。
她冷峻的表情稍霁。
“纳赛尔阁下!”
随着这一声唤,我差点流出泪来。像是有股能量穿过我的身体,沿着我的脊柱,抻直我的脖颈,令我恢复了一丝以往常在的泰然气度。
不……不出乎我的意料。
镇定一点,不要在她面前失态。
我是受过了折磨的,但并无大碍,我对自己如此说道。
以后,这些对圣咏骑士团大团长来说,只会是微不足道的一笔。对我犯下如此罪孽的人,势必遭受最终的惩罚。
然而此刻,我脑子里不听使唤地只在想一件事。
我盯着女骑士,尽可能平静地问道:“是时候让我出去了吗?”
令我诧异的是,这般良久,把地牢搅得天翻地覆的女骑士,却仍没有让路的意思。
“等待一下吧,阁下。”
“什么?”
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接下来是一场审判,您必须挺过这场审判。在那之后您一定会得救。”
嗯。
我沉吟片刻,问道。
“到了这个地步,仍需要审判吗?”
事已至此,还没有尘埃落定吗?
愈发诡谲的笑浮现在普哀娜蒂的脸上。
“远远没有结束哦,团长阁下。”
不,不对。
普哀娜蒂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也不会这样说话。以她的个性,往往连半个多余的字眼都欠奉。
我的第一反应是往后躲。
尽管长相相似,但这个人绝不是普哀娜蒂!我的副手是和我一根线上的蚂蚱,我们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说忠诚这个字眼,应当没有人比她更贴切。
可除了她以外,谁还会在这种时候想着救我呢?又或者军队已经失败,她已经投靠了对方,并以此做投名状?
常识在此已经失效,我刚刚镇静的脑子陷入了胡思乱想。
可按照常识!
我已经活得僵化如斯。
每条思路的尽头总是无法偏离的常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面部愈发乖张凄厉的普哀娜蒂,颤抖着说:“你,你不要忘记,我们是‘外面人’。”
“是吗?是吗?这也是证词之一吧?呵呵,呵呵呵哈。”
她走进牢房,我被逼退了一步。
“你知道,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对吧!”
女骑士呲牙冷笑。
我见势不妙,急忙改口。
“对,你说的都对,但我也一样,我们两个才是这世界上仅有的‘人类’。”
“人类可逃不出审判!你要审判!必须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审判!”
……
……
……
“嘶!”
强烈的痛感席卷头部,随后又马上清扫而空了。
我猛吸一口气,发现那令人瑟瑟发抖的寒意正随着春晨日光倾入一斛。
“……梦吗?”
我蜷缩在角落中,做着倒计时。
眼睑向下翻看。
——
爱丽赛莱塔历(世界历)——公元壹万弎千柒佰伍十弎年黑耀季七十二度星刻五点零六分四十一秒……四十二秒……四十三……
……
恩卡克历(鲁斯帝国历)——恩卡克夏尔朝五百六十九年三月二十六日凌晨五点零六分四十一秒。
……
修尔凡与琳耶森的宠爱历(白发精灵纪)——卡萨梅八纪末余六百七十九年十二周。
……
哈噜哈噜蒂尔蒂尔叽(妖精???)——哈哩马哩切哩卜哩哒哩吖哩多哩多哩多哩。
……
这是爱丽赛莱塔世界钟的计数,包含了所有种族的时间线。
作为唯一一个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我曾被赋予趋近于无穷的权力。而观察时间只不过是无数职权其一。
那些神通广大的权限,既非来自于皇帝,也非是功绩所至万民拥戴,更不是什么至高神的旨意。
说实话,包括普哀娜蒂在内的我们两人,深知这个世界存在着远比至高神超脱的界外管理者。倒不如说,正是那些存在把我们遣送到这里。
现实世界的现在与将来,已落入人类的衍生物之手。除去在外边的唯唯诺诺,每个这样的世界,只容纳一个特例。以及,一名监管者。
因此。
我们的请求,曾经无不上达天听。
我们的获赠,曾经从未逾期。
直到六十八个小时以前,这个循环,一直如此。
因为某种突然的变故……啊。现在再说什么变故已经晚了不是吗?总之,目前我所能调动的所有资源,仅限于这个世界最精准的时间。
而今天,是审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