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斯王宫
上午十时一刻
我在秘银打造的运囚车内，被押解到广场上。
我不清楚现在是否还有这种忌惮的必要，不过囚车的重量拖慢了伊瑟银马的速度。道路两边因此聚拢了相当多的围观百姓。
待我被推出囚车，戴上特制刑具，这煌煌烈日已经让我无处遁形。
四处的指责和谩骂将我包围，我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那个人终于被抓起来了吗？”
“不知是我国哪位大人物干的好事，这里面的人可是圣咏骑士团大团长啊！”
“干的好！当年不分青红皂白处决边军，现在报应终于来了吗？国王陛下要为西科因的忠魂们讨回公道了吗？”
“说不好是摧毁魔法塔招惹了法师们的缘故。”
“还有毁坏圣彼安大教堂也有他的份！”
——
百姓们冲我投来脏叶子和臭果壳，言语上的脏水将我淹没。
或有连我也闻所未闻的罪状，但已不重要。
我只是仰着头看。通往王宫的这段路，我最熟悉。不曾想有徒步过去的一天。
殿陛之下，王家金袍卫士擒住我的手腕，我最终狼狈地走在那条王家地毯之上，来到了殿内。这里不再是朝会时的一人高居在上万者匍匐的场面，而是两排长桌，分列了诸多重要人物。
我从右往左，挨个看过去。
有本国的重臣，四个邻国以及帝国的使团，包括一些王子，还有大陆上最为权贵的几个家族的代表。另一侧是鲁斯王和夫人，以及西维斯教宗和圣女。最中央的是骑士团国团长，我的老熟人，铁面人路德维希·斯赛克里。
光是这种阵仗，我就知道事情的复杂性。
那些尖耳朵的家伙——还有精灵一族吗？
“此人就是安德烈·纳赛尔吧？”
“看他这副模样，还真和那如雷贯耳的名气不搭边。”
“您说的不错，一个恶贯满盈的恶魔，在审判日还神气什么？”
都是一些无关痛痒之人的发言。
我等待着正主发话。
——那位年迈国王，霍然站了起来。
“诸位莅临审判会，我代表鄙国深表欢迎。我们今天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此人加以公平公正的审判，绝不姑息，绝不袒护。”
他的声音沧桑而又沉重。
“根据诸位所指控的罪名，本庭将逐一议提，直到没有异议为止。那么接下来，就从东道主鲁斯国王开始吧。“
不出我所料，审判主持者正是路德维希。
因为常年以铁甲覆面，当年与她一同讨伐湖之妖精时，我还吐槽过她的个性。果然年近四旬，也没有成婚。
在场的大人物，或有一半知悉她的真容，但真正知道她女性之身的却屈指可数。当然，性别和怪癖并不影响旁人对她的印象，近几年来，骑士团国的立场，令她愈发成为公正和正义的代名词。
“诸位。安德烈·纳赛尔身为本国叛徒，也束手就擒于我国。现在，鲁斯王国对他提起十项罪诉，具体如下……”
“侵吞财产罪。”
“滥杀无辜罪。”
“挑起边衅罪。”
“戕害同僚罪。”
……
林林总总共计十条。
老迈的国王全部将其念完，我心中漾起微澜。
老国王终究是于心不忍，这场审判于他来说实在是迫不得已。因此在罪名数量上，压倒别人，却在关键的分量上手下留情。
要员们皆是心照不宣，对我心脏的贯穿利刃，还需要旁人来刺。
“陛下！此人的丑恶行径远不止这些，我向裁判长大人申请追加控告！”
“准许。”
正戏要来了吗？
那就开始吧。
“我代表杰洛靳的贵族，控告此人的反人类罪！二十年以来，大陆上出现的将军人献祭的惨案，皆是出自此人之手！他表面上是圣咏骑士团团长，本来面目却实是死灵法师！”
“附议！”
“附议！”
路德维希挥手示意稍安勿躁。
证人和证物都被请上了大殿。
——一个面纱半遮的村姑捧着一盒骨灰。
她掀起面纱时，引起了轰动。因为半张脸不但焦黑如墨，还散发着渗人的幽黑气息，使得原本还算清秀的另外半张脸与之形成强烈反差。
“这个女人是卡修村的一个普通村民，而盒子里是她的妹妹，两个月前不治逝世。十五年前，纳赛尔为了讨伐龙族，擅自使用了死灵法术，代价是附近最为纯洁之物的生机。这孩子当时不过是个婴儿，现在除了她一人，其他献祭者都已死于诅咒。”
关于这点，真正的死灵法术需要被献祭者全身心的配合才能释放出全部威力。如果说使用那种半吊子的死灵法术，根本无法对龙族产生真正的威胁。那个女孩儿么，那个皮肤上附着的，是属于黑龙的印记。
嘛，无所谓了。
“我承认这桩罪行！”
还不等证人发言，我便先一步认罪。
“什么？”
我的行为引起一片哗然。但熟悉我的那几位，均是不加动容。
“既，既然如此，请下一位诉罪好了。”
一个眼疾手快的外交官站上前来。
“那么，是关于侵吞我国领土一事。四年前，安德烈·纳赛尔以鲁斯王国的名义，私自派兵占领我国的重镇……”
果然对这些跳梁小丑来说，是大好的机会啊。
既然我本人连这种罪责都已承认。
那么紧接而来的不是重锤，反而是鬣狗们的撕咬。
“我承认。”
“我承认。”
“我承认。”
法槌一声声落定，审判会正式成为了瓜分盛宴。
鲁斯王早已做好了最坏打算，像是一桩枯木。我只是不晓得他现在的年龄是否还能支撑住他的决心。假如一切罪责揽在我身上的话，背后集结军队，在审判会结束后，拿几个小国开刀，未尝不能收复一些失地吧。
现在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吗？
事到如今，我对自己坦诚相待。
失去了权能的我，无非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类。
过去几十个小时内，我饱尝了狱卒的折磨，露出了百般丑态。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崩溃，大概是精神力的加持并没有随着增益效果的消退。可在对头眼里，抑或是我的追随者眼里，那个受众神赐福的安德烈·纳赛尔已经不存在了。
审判是面向公众的。
外面早就传来了哭泣之声。
“团长阁下！”
大概是骑士团的成员吧，我想。我作为头目被囚禁，树倒猢狲散可不是鲁斯王愿意看到的。既然没有消耗自身战斗力的必要，所以他们也被允许来到殿外，此时也看得到我伤痕累累的后背吧。
我已经做出决定，放弃抵抗。甚至迎合那些想置我于死地之人的想法也无所谓。
无法正常登出的话，就一死了之好了。
毕竟赖以生存的真身并不在此，恐怕没人能看穿我的意图吧？
我这么想着，那边又有了新的结果。
差不多该结束闹剧了吧。
不曾想，一个男人的声音，隔断了众人的争执。
“——我愿为此人辩白一二。”
梅菲尔塔的宰相吗？他令我想起了一个宿敌，名为盖特·沃伦兹，梅菲尔塔的救国英雄。
可惜已经被这个胖子连根铲除了。
倒是他身后身着华丽衣装的女人我更在意。名为希缇斯，姓氏的话貌似是尼尔根？希缇斯·尼尔根，是前代西维斯教廷的圣女。
他的丈夫——正准备演讲的肥硕男人，是个臭名昭著的政客。功绩之一是陷害了国家的英雄。
“我国与鲁斯王国历来交好，虽然边境上总有人不安分，但不得不说，在对抗人类共同敌人——魔物这方面，圣咏骑士团的诸位彰显了骑士典范。此人，在其在位时期，好歹指挥过大大小小数十场讨伐战，以至于浸染于浓雾中的卡夏之森，如今已沐浴在我主荣光之下；使得孩童可以尽情嬉戏于那林湖的清澈湖水中；保护近卫山脉东麓的大片原野，无有侵扰之忧。”
啊，那是闲暇之乐。
除了主要的几头巨兽值得一提以外，无非是例行公务而已。
“因此，请求审判长大人，充分考虑我的提案：免其一死，终身监禁在近卫山脉之巅。”
此言一出，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可，万万不可！谁知道这个恶魔还有什么招数，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无异于养虎为患！”
“可怜的休迪斯，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个男人。现在他难道还有一丁点**吗？他还会对任何人的家庭，对他们的妻女产生任何威胁吗？神明皆已将其抛弃，难道你想要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斩下他的头颅吗，休迪斯？”
“这完全是两码事！”
抗议者愤怒地拍击桌子。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尼尔根笑道。
“没什么，正如我上面所说，把他终身囚禁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而已。”
我坐不住了。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之前还以为这个胖子是想从我身上捞点好处，没想到居然还真打算把我请到他们家的雪山顶上。慢慢榨取吗？
哼！
“咳咳，咳！希缇斯，这些年你还好吗？”
我挣扎地抬起头，故意望向不怎么起眼的前圣女，后者躲闪不及，与我撞了个正着。
“……”
“有一件事，我瞒了你们十七年。”
“……”
“当年，身为西维斯圣女的你在梅菲尔塔遭受淫辱一事，是我一手策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