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吗?团长阁下!”
这种问题终于还是来了,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殿外圣咏骑士团的成员,也纷纷挤到离大殿最近的位置,含泪向我问道。
“请告诉我们,这种事是胡扯,是强加之罪。您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在跟随我的这批人中,有人是从青年逐渐变到到中年,有人则是听奉我的劝诫、视我为偶像之人。有见习骑士,有女神官,有随军祭祀……这场审判不仅之于我,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信仰的审判。
我很想说不。
化作行动,也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
“我也参与了那场战争,请判我有罪!”
“我也是!我坚信那种屠杀不是纳赛尔团长阁下所为,一定是有人从中牟利,再污蔑到团长身上!”
无言以对啊。
现在仍在鼓舞着我的,只有这些忠心的人了吧?
但是其中我最为信任的一员却不在。
参与那场战争的人,不止是我而已。
身为指挥官,预判形式并掌握大致行动方向是我这个团长的职责。但事无巨细的处理,那并不是人脑可以办到的事。
换句话说,我之意志的执行,也可以有不同的方式。
“再确认直至无误为止,竟然有两千五百具之多吗?”
审判长路德维希忙于和副审判长交换意见,这样的事实参考依据,根本没法忽略。
普哀娜蒂……
是我交给她实施的什么计划,理解上出了岔子?
她虽然冷淡,也并不是什么一根筋。如果是什么难以做到的,她就会立刻示以警告。除非非要这么做不可……
嗯,既然是审判会,为什么我的同犯不在这里呢?
比起这两千人究竟是怎么死的,现在我更在意的是同我一样具备权限的普哀娜蒂。
如果说我被逮捕的话,普哀娜蒂绝不会坐视不管。
这样的判断是基于全方位的了解。
在爱丽赛莱塔,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即便她是能够登出这里的。但在我仍处于爱丽赛莱塔之中的情况下,她也绝不可能独自离我而去。——终极协议不允许她抛下被监管人脱出世界。
昨天和前天,两日酷刑让我丧失了正常的思考,一旦入梦,也尽是关于普哀娜蒂救我反而背叛的场面。
我的潜意识在依靠着她。
假如说,我的权限被剥夺可以视作外部实验的一部分,那么普哀娜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普哀娜蒂的权限永远不会被剥夺。甚至从广义上来说,她与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共同体。在此基础上,按照终极协议,我有权命令她为我做任何事。
也就是说,在正常情况下,现在的我正在抗拒审判,那么她理应施展超位魔法<时空迭送>先将我转移到安全区域,再做下一步打算。
但自从我失去权能以后,普哀娜蒂就再也没有实现过我的意图。无论是口渴,还是疼痛难忍,她本身随着我的权能一并消失了。这完全是超出我理解范围的事。
抛开权限不谈。那个女人,紫衫的夜骑士,深渊缔造者,普哀娜蒂,拥有者超绝的能力值。虽然从未有机会展现全部的实力,但我深知:在场的五个红衣主教,和十个骑士团国大骑士包括路德维希和教宗,这些人加起来也不会是她的对手。她的行动力,无人可以阻止!
也就是说,现在处于完全的非正常状态。
“陛下!”
我转过头来对着鲁斯王的方向,干涸的喉咙中呼出这两个字。
“普哀娜蒂,她人在哪里?”
后者无动于衷,只是木讷地盯着幽鲸皮上的巨坑。
许久,那枯木一样的嘴唇蠕动两下,缓缓吐出几个字。
“……她死了。”
就这么简单?
她死了?
鲁斯王满面愁容中,写满了不想与此人再扯上关系。我有好几个问题想要当面请教,拜托!至少给我一些暗示!
无论我怎么使眼色,鲁斯王也还是那么讷然。
我的嘴巴重复着这三个字。
难道说……是宕机?
不可能的吧,如果是宕机这种事……那么我现在的状态又是怎样?处在连线状态,却与本体彻底隔开了吗?
“该死!不太妙啊……任何理由下都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啊。”
这还是我能设想的最佳状况,假如颠覆常识来思考……
如果说,我现在已经彻底被托付给了爱丽赛莱塔世界了呢?撇下系统、连线什么的。如果说我现在仅仅作为安德烈·纳赛尔这个个体存在于此,这具躯壳是唯一容纳我的藏身之处呢?
或者说其实真正的我早已从此处脱离,现在构成我意识的根本只是备份,只是复制体呢?
这可真是透心凉啊。
“我醒悟太慢了吗?”
受了整整两天的酷刑,我居然没能察觉到一丝不对。
正常人都会先确保己身无虞,再弄清情况吧?看来多年养尊处优,令我丧失了最基础的警惕。
“我还有机会……有机会。”
实际情况有可能是通过死亡回复正常,但也有相当的可能“一死了之”。
“这个世界默认我是安德烈·纳赛尔,还是现实中的那个家里蹲?”
这个最重要的问题我没有半点头绪。
只是我能感觉到内心涌起强烈的生存欲望。
我在抗拒死亡的结局。
这副躯壳也不希望就此泯灭。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内心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慢着慢着!我还没有承认!这种荒唐事根本就不是我做的!”
撕心裂肺的吼声打断了殿内的议罪。
这些人惊讶于发出吼声的声源,最后慢慢确定是我。
那些目光,讽刺中带着玩味,玩味中透着最大限度的鄙夷,仿佛看到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
“恶魔也会求饶的吗?不如乖乖等死好了。”
“犯下这种滔天大罪的你,还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讨饶话来?”
全部不理解也罢。
只要听到就好。
我的全部希望寄托于此,只求能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路德维希,拜托了。你不放过邪恶,也绝不会让怒火侵吞理智。是你的话,一定会……
“——所以,堂下之犯,安德烈·纳赛尔。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果然,审判长高声问道。
洪亮的语气甚至让我一缩。
“试想,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既然我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侵占土地,增加声望。那么,这样搬石砸脚的做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诚然如此,习惯了对我横加批判的众人,竟然被噎住一样,没有回应。
但是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
“敢问擅自令圣女殿下被污,挑起邻国内乱,这种事的意义所在呢?”
“就是!恶魔的行为,常人根本无法理解。说不准你在和某些暗黑术士们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
“别跟他再废话了,徒劳的争辩只会让事实更加残酷。”
“可是……可是……免不了有人会以我的名义作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好歹要确认这件事的证据文件吧?”
我被憋得面红耳赤。
想要争辩,却根本发不上力。只好像拌嘴的小孩子吵架一样,不见棺材不掉泪。
“请记住,作为整个战争的最高指挥官,最应该负责任的人是你。而且从当年的资料上来看,也没有迹象表明除了你以外还有第二指挥官,或者某个可以无视你命令,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此事的人选。”
审判长侧身一问。
“请问鲁斯王陛下,当年的情况是这样的吗?”
路德维希的话,听上去算是比较客气。
真正不留情面的也是她。
“我认同您的说法。相应的人证物证,鄙国也可以提供。”
鲁斯王这边已经确定将我舍弃了。
我没有早早看清形势,可真是愚蠢。
假如从一开始就认真辩驳的话,恐怕不至于到此地步。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此人谢罪了。”
我不甘心。
“不!我有功于人类!有功于西维斯!”
我亮出最后的底牌。
“二十六年以来,光是针对危害人类生存之魔物的讨伐,我参与了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场战斗!击杀美佛冷泉的三角梦魇兽;屠戮莉迪亚圣所盘桓的四尾地龙;焚毁多荷斯潘的地精地下城堡……”
一一列举之时,包括鲁斯王在内的众人,看待我的眼神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是我刻意提起与路德维希一同讨伐三角梦魇兽的往事。
可我捕捉到的,仅仅是路德维希表情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像是疑问:现在这样做不觉得已经晚了吗?
气氛已经到了相当不耐烦地阶段。
“圣咏骑士团的荣耀你也要独吞吗?还真是个卑鄙小人啊。”
旁人不断阴仄仄的讥讽着我。
“一边稍微协助蜜蜂构筑蜂巢,却一边肆意拍扁蜜蜂。这样的人可以被称为有功之人吗?”
“咚咚!”
法槌落下。
路德维希听取了两个副审判的私语,终于宣布到。
“关于安德烈·纳赛尔的最终罪名如下。”
我被拷的双手停止了挣扎,无力垂下。
“首先是鲁斯国王的内部判决结果——”
“侵吞财产罪。”
“滥用私刑罪。”
“滥杀无辜罪。”
“挑起边衅罪。”
“戕害同僚罪。”
“伪造印玺罪。”
“伪制劣币罪。”
“诬陷罪。”
“欺君罪。”
“异端罪。”
————
“其次是齐爱诺公国、法琉斯公国、那提尔公国,斯凡诺公国起诉的侵略土地罪和毁坏财产罪;梅菲尔塔王国和卡尔弗伦帝国所起诉的战争罪以及反人类罪”
“第三是教宗大人起诉的不敬罪以及反西维斯罪。”
“综上所述,本庭宣判安德烈·纳赛尔之量刑:流放塔利恩——徙极光传送阵!”
我顿时面若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