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穆那亚的守卫打着哈欠换班,一辆黑马车从狭窄的林间小路中行驶过来。如果不是值守士兵留神,几乎没人发现那一点点幽蓝火光悄无声息地由远及近。直到跟前,那马蹄声才被察觉。
“什么嘛,居然是一辆马车。”
准备休息的士兵还以为是疲惫过度导致的幻觉。
而勉强打起精神的士兵走上前来。
“这个时间想要进城,需要通行证啊。”
最近已经很少撞见不明白规矩的外地人,士兵因此准备上前询问来意。
“穆那亚的宵禁时间在晚十一点至第二天凌晨五点,为了不打扰居民休息,一般是不允许外来者进城的。”
话是这样说,但格朗家族对外地客商还是网开一面的。
略作劝诫之后,兴许能拿到些好处费——这也是门卫们的油水之一。
但这次的希望落空了。
士兵前言已尽,却半天等不到回应,憋着的腹稿也无从托出。
仔细一看,车夫穿着燕尾服,看不清面貌。不发一言,也没有动作。
“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意思?”
像是受到了这个疑问,马车中那一点蓝色灯火移动至末尾。吱呀一声,露出半个月牙,是一把十分狭长的镰刀。
再走出来,士兵好奇的眼神变为惊讶。
一个穿着灰袍的女人提着那把镰刀走出马车,而幽蓝火光压根就不是什么灯光,而是镰刀刀柄位置的泛光而已。即便没有遮挡物,也仍是不明不暗的那个亮度。
“这是奥莱斯边境伯克莲奈丽·吕奇思·古斯特的车架,伯爵本人正在休息,我乃是她的亲随,咒术师伯纳黛特·里斯切。”
“可可是……哦,哦,明白了。”
士兵不清楚这些名头的意义,只感觉不好招惹,便匆匆让开道路。
待车门关闭,黑马车再次启行,进入城内。
“伯纳黛特,你这样子见人真的没问题吗?”
车内的另一年轻女子如此问道,正是边境伯克莲奈丽小姐。她那茶色的卷发下面是一张精巧的榛子脸,略带蓝色的黑眸平添一份不乏深度的聪慧睿智。此时正浅笑着打量着咒术师伯纳黛特。
“大人,您既无碟文,又无骑士傍身,我想这样应该是最快的办法了。”
窈窕的咒术师无奈地坐回原位,略带责怪地回应道。
“亲爱的伯纳黛特,这也是无奈之举嘛。为了这次机会,父亲大人花了三千金贝莱从岭南雇佣了那批退伍禁卫军,假如不能周密行事,整个边境就会陷入战乱。”
三千金贝莱,放在边远之地实在不是一个小数字。
遍观这座穆那亚城,恐怕一年的税收也不过是这笔钱的十分之一。
伯纳黛特不提这个,反而说道。
“刚才的恐狼也完全在计划之外哦,如果老爷能预见那一幕,肯定不会把这件事就这么交给您的。如果不是那个王者有所忌惮,我根本就没法保住您的安全呐。”
“伯纳黛特,你只比我大十岁不到呢,为什么像我母亲一样。”
克莲奈丽小声嘀咕着。
“明明你还没有结婚……”
“大人~~~刚才可不是儿戏。”
克莲奈丽发觉咒术师小姐的脸红彤彤的,心想要糟。
果然,伯纳黛特慌忙捂住鼻子,几滴殷红的鲜血滴落下来。
“用我的手帕吧,这是我的错。”
她递给伯纳黛特的手帕是自己的贴身之物,伯纳黛特止住血才发现手帕已经被彻底浸透。
“我没事,多谢关心,而且您珍贵的手帕也……”
“——没事,刚才也全赖你的保护。不过那些恐狼之中真的有王者的存在吗?”
克莲奈丽坐在马车之中,仍对那威胁的来源生疑。
“斯文迪的古籍中明确记录着这一带确为精灵旧都恩卡尔原址,森林巨狼的后代在此繁衍了几个世纪。如今它的子嗣仍在履行彼时旧约,守护着这片森林。想必哪怕成了现在恐狼模样,也会有血脉较为纯正的狼王坐镇。”
“原来如此。”
伯爵小姐点点头。
这位伯纳黛特小姐既是她的随从,也是她的老师。不但对她授习魔法,其渊博的知识也一直受她倚赖。
“虽然不知道它袭击我们的目的何在,但是它似乎在忌惮什么……”
……
伯纳黛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呢,大人。”
良久,她给出答复。
“她是在忌惮你的咒术吗,伯纳黛特?那些恐狼争先恐后地对马车进行冲击,但在你施展了<迷途钟摆>之后,反而放弃了同伴,任由它们倒下。可那终究是延时性法术,威力并不惊人……”
一谈起刚才的险状,伯爵心有余悸。她从没有见到过成百上千的野兽像军队一样列出几队,其他均是观望,而只派出一队进行攻击。
仔细回想的话,夜幕下,这群恐狼的确是在不慌不忙地追击,哪怕大片死于咒术也毫不退缩。紧紧跟着队伍。
直到某一只狼发出狼嚎,整个恐狼族群的进攻戛然而止,黑马车才由此逃过一劫。
看样子,并不是被<迷途钟摆>所震慑……
“据说深林狼有着极佳的感官和听觉,而那种体量的巨狼的话,可能是察觉到了领地上的强大侵入者。”
判断野兽的心理并非伯纳黛特的专长,但出于经验和知识,她可以做到尽可能地猜测。
“你是说有别的魔兽进入这片区域?”
“我认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一旦领地遭到强敌入侵,首领就会舍下当前的小利益去保护部族。这一点上兽类一族比人类果断得多。”
克莲奈丽张望着夜幕下的穆那亚街景。
主要街道上是商人和贵族的房子,店铺错落有致,道路也铺的是石子路。木头房子在靠近围墙的外围,那里是排水沟的出处。
白天应该会热闹得很吧?
不见得是挂着微笑的生活,但通过辛勤劳作稳定下的局面也来之不易。
“虽然对我们而言是一件侥幸好事,但是对本地居民来说恐怕就不是了。”
以往恐狼只是在森林深处袭击进犯过深的猎人和迷失的旅人。眼下子爵去世,格朗家族调回了大部分外部巡逻的士兵。
盗匪变得放肆不说,连深林狼王也率众剪径,如今更是多了一个狼王级别的外来魔兽。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我也是乱象的参与者之一,伯纳黛特,你说我这样悲天悯人是不是很假惺惺?”
伯纳黛特摇头道。
“或许吧。您是这片土地的主君,为了长期稳定和家族重新崛起,您不得不这样做。”
克莲奈丽露出苦笑。
“是啊,为了挽救家族。——父亲总是这样挂在嘴边。但如果旁人的利益真的都可以牺牲,做到这种程度的话,家族还会被黜落在外吗?”
伯纳黛特从没有教过克莲奈丽这些利益纠葛,她的父亲也是如此。但这位伯爵小姐就是如此无师自通,聪明伶俐。
偶尔伯纳黛特也为此苦恼,苦恼着如何应答学生的凌厉提问。
尽管如此,伯纳黛特还是尽力指明。
“事到如今,古斯特家族才会真正铭记这个道理。如果被人认定绝对不会出卖,只会被出卖得更惨。您不正因吸取了这个教训才与格朗子爵定下保护协议,然后暗中破坏的吗?”
诚然,以前的伯纳黛特是不屑于做这种龌龊事的。
出身高贵的她原本有着光明的前程,一切都因为老师被诬陷而毁了。信奉异端咒术的魔法师不见容于主流,这同样是无可改变的事。哪怕再来一次,她依然会选择咒术师这个职业。
毕竟比起擅长的咒术,她的魔法天赋只是学院中随处可见的“优秀”而已。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必要为不幸的经历瞻前顾后。
“这是计谋,伯纳黛特。付出的代价永远落不到你我头上,甚至也不会是格朗家族头上。”
克莲奈丽深知权力运转的轨迹。
“速战速决的话,底层人不会承受太多,但愿父亲那三千金贝莱物有所值。”
黑马车渐渐驶入官邸前的巷道。
子爵府两边都是颇高的围墙,这是这座城镇最后的壁垒。
设计者的本意原本就与那些帝国贵族们御用设计师的一贯套路大相径庭。这里是边境,每一寸保护起来的土地都是寸土寸金。
马车来到宅邸门前缓缓停下。伯爵和首席咒术师走下马车,后者揭了块缠布裹在了那柄镰刀上面,把它包紧。
城镇陷入睡眠,却从宅邸深处传来莺雀蹄鸣。
那婉转动听的声音像是音乐一般,惹人驻足。
它们是否饿了呢?伯爵小姐克莲奈丽的目光像是能穿透这扇门和围墙,无端地想着。
她明白,一旦进入这扇门,他人的噩耗就是她的喜讯。
“我亲爱的小姐,关于深林狼王的事,我想还有一种可能。”
伯纳黛特没意识到自己只是在自顾自地解释着。
“它在试探我们,那些上前攻击的恐狼们只是最低等的杂鱼。或许它以为我们也是在试探……”
“伯纳黛特,你已经出了一半的力,不是吗?那样一段路,它不会蠢到看不出来吧?”
克莲奈丽被打扰,显得扫兴。
但是很快她从中领会到真意。
伯纳黛特指的并不是是她的咒术被当成了试探,而是她们本身被当做了试探吗?
“你是说汉莫克家族和银利家族?父亲和我承诺过的,没有插手,至少不在我们之前——所以这不太可能。”
虽然是令人直冒冷汗的猜想,但很快克莲奈丽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