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多久开始的传统,每年NHK总会在当年的3月至4月时在天气预报之后,附上"樱前线"一一介绍自日本最南端同时也是最早开花的冲绳“寒绯樱”为始,再至最北最晚的“五月樱”为终这期间各地樱花盛开情况的预报。
于是年年正值"樱前线"时,里村唯子总会顺着这条樱花之路回忆起昔时与父母旅游时的日子。
"啊,唯子,今天京都的八重樱是开的最盛的一天呦!"
"哪里?哪里?"在埋首于简 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时,听到爸爸这样说道,唯子赶紧抬了头。但似乎盛如繁雪的樱花易凋一般,刚才樱花的片断恰好流去,唯子鼓了鼓脸颊。
"没看到!"
爸爸笑了笑,在沙发上伸了伸腰肢,圆框镜框后的眼神充满了慈爱。也只有早晨的时光,里村若沧可以不带晚间工作后的倦意来享受与妻女的相处。
"看来,得让简 奥斯丁去负我们唯子生气的责"
"怎么可能嘛!奥斯丁已经是二百年前就的人了,而且要是伊丽莎白就是她本人的投射,那么她一通说辞,我只好把两倍的气憋回肚子,继续生闷气了!"
唯子摇了摇头,两条三股辫甩了甩
"好啦!你不是还要上学吗,一大早上你们俩就对文豪发牢骚,这可是大不敬呦!"
妈妈笑着提醒这二人。
两人只得离开电视前,三人开始在餐桌上用着各自的早餐。若沧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唯子道
"东京的樱花开的正好,唯子又在上学,我们虽然去不了京都,但上野的"绯云樱"和京都的"八重樱",花种虽不同,但论繁茂应是不分伯仲的。"
"这哪里可以比!花本是有灵的,日本人精神古都开的繁花和这满是水泥高楼、人口喧杂下开的东西能一样吗?"
"妈妈讲得对!爸爸难道不想看看药王塔下的那点点粉白飘飘落在盛装打扮的艺伎乌黑美丽的发鬓上吗?在围棋盘一样的巷道间,不经意一个转角就有遇到风散飞樱的百年古树,这种惊喜的可能,爸爸难道不心动吗?"
这时,妈妈却泛着担心的神色看向爸爸。
"不好意思啊,唯子,这个周末,爸爸有工作,是去不了京都的。"
若沧手瓷碗,喝着酱汤,嘴角扬起了微笑。
"啊!你是早知道我想周末去京都的吧!
"我也没有不允许呀,那不是可以让妈妈带你搭新干线到京都渡周末的嘛。"
妈妈也点了点头,一边应和到,如果唯子实在想去,自己可以代劳。不要影响爸爸的工作哦。
"唔…那算了"
唯子晃了晃辫子。
若沧嘴角的笑意有了些苦涩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独女、最亲最爱的骨肉想要的是什么,但自己的身体是经不住短而仓促的周末旅行的。虽然很抱歉,自己以工作为由把宝贝的要求委婉拒绝,只能在周末的时候真以多些加班来弥补这层歉意吧。
"没事啦,我们学院正门口就有好多好多樱花。我每天都可以看,都是樱花,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唯子笑了笑,将双手合十
"我吃好了。"
临至出门,妈妈将缝有紫罗兰的便当袋交给了唯子。从世田谷的家出发,路过赤堤教会的门口,偶而可以见到石制玛丽亚像的基座下,会有昨日或今晨信徒献的鲜花。但不拘有或没有,经过时,唯子都会学着昔日看见过的信徒一般,手划十字后,双手作祈祷样。虽然她并不是基督徒,但对于欧美书籍游猎甚广的唯子,也开始或多或少塑造了模糊的"信仰"。
这其中更为重要的是仪式感一一恰如阅读纸质书这个行为,翻动严肃文学的载体一般。这世间,大多数名著的内容都可以用一句话或一个句式来概括,但我们依旧会选择阅读看似"冗长"的原文。书中故事发生的环境,也是某一种以繁多文字限定在特定区域间而筑成的"圣堂",其中的"人物"便是"圣堂"中的朝圣者,颇费笔力而成就的氛围与冲突就成为了堂里的熏香与吟诵圣诗的声音。文字因内容的特定、靶向而有了"仪式感",又在"仪式感"中得以进入名为"伟大"的拱堂。
作完胸划十字等一系列行为后,唯子就近搭上了家门口的东急世田谷线。不时会观望地上铁行进的风景,可更多时候,还是像小孩子一样,手指点着下巴,双眼放光,置身于书中。常有因此而错过换乘车站,最后大有可能发生急忙忙地在迟到前后挣扎的乌龙笑话出现。
但那一天正切京都繁樱若雪,这如往常一样和气的早晨,爸爸却少有的拒绝了少女的心思,唯子也没有在车上看书,没有过站,更没有迟到。
一切与过去几百个早晨都有相同之处,亦有少数的地方又与快要斑驳的记忆呼应。细微的不同被大致的相同所扳正,于是逐渐在心中沦落成与过去几百个早晨相同的一天。
但不知司命的神在她隐匿于世间现象的规则中,是决定如何导演出,且予二人如此诗意又富有玩笑的初见。
在漫樱似缀雪,扬扬洒洒落了上学必经的坂道上,她看到了她。
风吹动了树,在其它许许多多的学生中间,樱之雨看似无意地为一名陌生的少女恰巧理了"妆"。
唯子在日后回想起那时不经意的一眼,是樱的粉雪帮那个齐肩短发的少女拭去了浮于脸上常有的悲凉,也甚至日后再见时,她初时不曾认出她。同时也为不施粉黛的她饰了春寒时的新妆,近乎又埋下了一颗种子,扎根在里村唯子的深层的意识之中。
"这一天,坂前樱很美,比以往所有看过的花都美。"
唯子不知为何,在那天的日记中便是如此结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