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我们的人生具有些许阅历时,我们几乎都会发现一个相同的道理:苦苦追寻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早已潜入你的背后,悄悄地期待着在你回望时分,与你措手不及的撞个满怀。
唯子与那个男生已经频繁接触有一个月了,亚里砂却仍苦于找不到足够的时间与这位隔壁班的男生好好谈一谈,好好地弄个明白他到底用了什么魔法让粘人的唯子可以这样久的远离自己,要知道在他出现之前,唯子可是在每个课间与放学后都围着自己转个不停。
在一日放学之后,亚里砂还是像第一次那样坐在窗边,单手撑着脸静静地等待着三人组成的放学小团体步入眼帘。但等了许久,等到的却是唯子与岸本二人的身影。二人明显没有三人时的那么活跃— —岸本的颓态表现的十分明显,唯子却还是显得较为有活力,有些刻意地在跟岸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亚里砂开始疑惑那隔壁班的男孩子到底去了哪?答案以班级的拉门声代替了亲自回答。
“打扰一下,你应该就是樱井同学吧?”
亚里砂回过头去,看到的是本该跟如往常一般陪伴两人的那个隔壁班男生。他倚着门框,带有笑意的眼神却让人不怎么感到有所谓的亲和力,他嘴角微微的笑意给人一种在跟某家逛花街逛多了、玩世不恭的少爷一般。
“…你想说什么?“
单刀直入地提问搭配上身上发出的没有经过任何掩饰的敌意。
”啊,就算曾经看过你这样的样子…但有幸再看一次也会被吓到:你的眼神还是那样的锐利,锐利外面的敌意表现得强烈到感觉随时随地说出一句不好的话就要被你生吞活剥了。“
“你说了这么长一段废话,丝毫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亚里砂看着他,挑了挑眼皮。仅凭一人之力就让气氛变得比刚刚更加的凝重,而门外的男孩一边叫着“好可怕”、“真是名不虚传”一边渐渐靠近,待到了距亚里砂那儿只有两个座位时,亚里砂先发制人
“站在那儿不要动!”
声音不知是因为说出来的句式是祈使句所导致的言语意味的强硬,抑或是见识过大场面的经历背后养成的小心、谨慎。亚里砂手一边在亮皮书包里翻找,一边死死地盯着来者。
“如果我不呢?”
对于散发危险信号的亚里砂,他不但没有感到害怕,反倒是越来越期待看到危险的实质。于是,配合着挑衅言语的是没有停下的脚步。
“那…让你流点血好了?“
亚里砂从书包中抽出手的时候,折叠刀笔直的展开成了180°
“这也太夸张了吧!你怎么会带刀呢?”
他脸上爆出了惊喜的神色。
亚里砂皱了皱眉,明明只是为了缓和因为安全感稀薄导致的被害妄想症才带着刀,却在遇到疑这样的情况派上用场,内心似乎还难以接受。
“…就是为了应对不怀好意在放学后独自闯进她班男生的这种情况而准备的。“
“没有必要那么复杂地暗示现在这样的状况啦,不过你这样用刀去威胁人应该不是第一次吧?我记得上学期麻谷同学好像也是因为这样的一个下午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了,让我不由联想…喂喂,你别这样一边把刀尖指向我一边瞪着我啊。“
”…凭你凭空如此毁我清白,我就应该如此对待你”
初次听到麻谷的事从陌生人口中说出来,她震惊之余深知如果表现出动摇的神色被对方捕捉到,又会是一桩麻烦事。更何况这个人跟唯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以说是把她拿得死死的。所以坚决否认的态度就在这个时候就变得至关重要。
“放心— —”
“你觉得你逞没有人的时候这样进来,而且一步步接近只身一个人的我,我报告给老师她们会怎么想?”
亚里砂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只是以更有敌意的眼神看向他。
”哈哈哈哈,事情哪里有这么严重…”
“是吗?其实,我不介意演演戏让你坐实。“
”唉…你果然是个难对付的人。”
他一边说着败给你了,一边举起双手。
“我叫藤卷彻弥,你有印象吗?我来— —“
”我对你的名字没有兴趣没有印象,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离开。”
逞名叫藤卷的人还没说完意欲何为,亚里砂用十分快的语速,把拒他之门外的意图表现得十分清楚。
“喂,樱井亚里砂同学请你听我说完好吗?”
“……..”
亚里砂无言地看着他,算是默许了他说话的诉求。
“我是来请你喝咖啡的,等一下!先不要拒绝,我后面还有话。”
他见亚里砂正准备不出所料地开口拒绝,他做了一个明白亚里砂意图的手势,然后继续说道
“我想跟你谈谈里村唯子的事情。‘
听到这儿,亚里砂有些呆了。藤卷又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请你喝咖啡!我们边喝边谈。”
明明一开始还害怕他一个人闯进教室是为了行青春期男女的不轨之事,但当藤卷在提到唯子之后,连她自己都惊异于自己的作为竟开始变得顺从起来了。她一言不发,只是乖乖地跟着这个人穿行在人山人海、换乘不同线路的地铁、寻觅在大街小巷之间,最后停留在一幢明治风格的洋馆前
“想不到…你的品味还不错。”
对于这种复古的建筑,亚里砂总是会轻易喜欢上。
“也是看人的,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种风格,所以比起连锁咖啡店我选择了这里。”
身着维多利亚风女仆装的服务生拿来了菜单,因为是藤卷嚷着要请客,于是菜单到了亚里砂的手上。
看到一杯最便宜的咖啡就要七八百日元,亚里砂不由感叹:果然是东京,过于发达但物价也与之呈正比上升。
“你随便点,反正我买单”
藤卷换了一个惬意的姿势,好像看穿了她心中的疑虑。
“我要普通的黑咖啡就行了。”
合上菜单的皮质封皮,还是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
看着亚里砂没有听进去他的劝告,他不由地又补充了一句
“请你喝咖啡我还是负担得起的,一会还有什么要点也真的别客气。”
“你想跟我说唯子的什么?“
亚里砂直接无视了他的提议。
“对…我因为这几天在意过头了反倒这个点却忘了。我接下来讲的你可能会惊讶,”
“我…喜欢唯子。”
亚里砂拿着服务生刚刚端上的柠檬水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这个,就是你理解的那种喜欢…”
这时,刚刚那一副过于敏锐容易看破别人想法的余裕开始慢慢地消失了。在亚里砂面前的藤卷就像任何这个年龄渴望感情与荷尔蒙得到满足的少年一般,有些扭捏、言辞模糊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于是亚里砂理解了他的“那种喜欢”。
“….我以为你们已经是情侣了”
亚里砂的语气明显充斥着不快,放下杯子的响声也大了些。
“就因为我跟她现在一起上学放学?哈哈哈哈….你家唯子没有那么好搞定!谢谢,方糖就在桌上那个小罐吧?”
在藤卷说话的间隙,服务生将二人的咖啡也端了上来,他从咖啡端在面前的那一刻就轻车熟路地打开了糖罐,心中默数着数地将方糖块投入咖啡中。
“我讨厌你这种轻佻的语气,唯…不,里村同学不从属于任何人。”虽然表面上是这样说,实际上亚里砂却大松了一口气。
“是吗?但我觉得她似乎非常乐意被这样从属于”她的小砂”,你瞪我也改变不了她给我的这种感觉啊!虽然我很明白,她非常非常想帮岸本搞定我,但是跟一个男孩子每次约会的时候时不时地提起自己最好的朋友“小砂”什么的,也真的太让人好懂了吧?还有叫唯子也没关系,我跟你一样,唯子也是我的软肋。啊?…你也对彼此的称呼都这么敏感吗?”
也是在某次的放学后送完岸本回家,二人独自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时机已到,于是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唯子“她的背影却突然停住了,比以往更僵硬地对自己说:什么?。自己又重复了一遍那时的称呼,唯子的反应迟钝了一下,接着以往软乎乎的声调消弭了,取而代之的语调显得严肃了许多:我不习惯那样被叫,互相称呼姓氏我认为更好。你觉得呢,藤卷同学。
虽然遇到过很多次被女性委婉拒绝的经历,但那都无一例外是在双方关系暧昧时,他却意欲在肉体上取得实质性进展的时候。不过在他从实践中获得的经验,只要言语得当、场所合适,那么在半推半就之下,女孩子也大都容易顺从。即使第一次这样的尝试失败,第二次,也绝对都会被自己拿下。可跟唯子这个时候不一样,他们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短,但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叫她唯子也不过是一种非常谨慎的试探。仅仅这样一碰,她的反应都如此大。
“为什么会是为了岸本?唯子不是主动跟你相处的吗?”
“…表面上…可以说是这样没有错。”他垂下了视线。“但是,…..里村实际上是为了帮岸本搞定我,而当推手一样的角色。”
“你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
“啊?”
“依据,我想要你说明为什么你可以有这种自信的原因。。”
“就是看我这副模样,和唯子…不好意思,我的错。里村的态度还有有意无意地故意留下我跟岸本,这么一看,你觉得我的猜测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这副模样?”
亚里砂皱了皱眉。
“…抱歉,看来我的意思你理解不了。”
藤卷有些自嘲地笑了,搅了搅自己面前早已混合均匀的奶和砂糖咖啡的混合物。他想,兴许对于面前这个女人,她可能对世俗意义的美丑都没有一个确定的概念吧。上面拿来对比唯子反应的那些女孩,虽说也有因为长期跟异性相处经验的加成,但真正根本的一点还是由于自己在样貌上的优势所致。
“…那么唯子知道你看破了她的意图吗?”
“我觉得肯定是不知道的,因为我觉得她是个真正单纯到傻气的人…呃,我这样当着你用这种词形容她似乎有些不好,抱歉…但是我觉得这是给我最直接的感受。”
“不,你的感觉没有错…我明白你所说的那种感觉。”
亚里砂明显感觉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她捏了自己的人中。叹了一口气。
“那么…你今天找我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先是一愣,随后苦笑了一下
“是的,对于你,我是要解释一下的。”
“请吧”等待他说话的间隙亚里砂握住把手,小口啜饮了一口咖啡。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拿下唯子”
“好苦…我拒绝”
亚里砂在咖啡入嘴的瞬间不自觉地感叹到,待放下了杯子,她直直地瞪着藤卷。
“为什么?!“
”你还蠢到有胆子问为什么?你对我说你要”搞定“唯子,如果不是因为你这种疑惑的神情,我直接怀疑你是为了挑衅我才敢用这种字眼。”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却有言语不当,轮到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十分疲惫地倚着背后的皮沙发背。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可以得到你的支持?”
“不用考虑,那是不可能的。”
一问一答的出现几乎是无缝衔接。
“我还要告诉唯子,你已经知道岸本的心思了只是故意想拖着她才迟迟不说。”
“哈哈哈…现在的你比起刚才就要聪明多了。不过…你未免太小看我的决心了。你可以试着猜一猜,如果我否认全部,且让岸本觉得是唯子的加入使我对岸本的感情全部转到了唯子身上,而且我非常后悔在岸边拉上唯子之前没有事先向她告白,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岸本可能放过她吗?”
“…真是又无耻又显而易见的谎言啊。”
“但实际上,这样的设计近乎屡试不爽。”
“….这就是你所谓喜欢一个人的态度?”
”哈哈哈…,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但我是有绝对自信让你让步的,所以我才敢这样说。”
“那是你太高估自己了。”
“不,那是你太低估你对唯子的感情了。”
亚里砂暗暗咬着牙,不得不接受自己被他吃的死死的这一让人痛苦的现实。于是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已经还剩一半的咖啡沉默了一分钟后站了起来。
啪地一声将800日元的硬币拍在桌上,拿着书包就准备离开。
“喂!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亚里砂头也不回地走了,后面的藤卷放了一千日元在桌上,狼狈地追着正要出门的亚里砂。
“那,你的答复是什么?”
“没有答复!”
用力拉开咖啡厅的门,凉风灌进了衣物与身体之间的缝隙。
“我送你吧?你第一次来这里,会迷路的哦?”
“我会问地铁的工作人员的,不用你跟着。”
看着她一个人离去的背影许久,藤卷突然在脑中比较起来唯子当时拒绝自己的亲昵称呼离去时分的背影。樱井亚里砂是要比唯子高了几分,甚至不如说唯子即使是在女孩子间也是比较娇小的存在,于是高与矮、笔挺与娇小、一丝不苟和冒失粘人….这两组完全不同的特质概括了二人的不同与一目了然的不协调。但就是这样的不协调,在与二人聊过之后却发现意外的契合二人心中所追求的另一个彼此。
应该意识到自己初中生的身份不是非常便利吧,就算抱着和善的目的一直跟着自己,但事实上却还是极有可能被警察叫去谈话。这样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也确实十分符合情理。在回去摇晃的电车上,在已至黄昏的这个时段,车上想必充斥着相当多的学生和加班浪潮还未席卷这个国度时的上班族。车厢虽不似早晨六时那样空旷,亚里砂心中却是腾空一切的空间,致力于思考刚刚咖啡厅末了他的提议。
仅仅想到那张脸,亦或是不自主地顺带忆及对方的音色。一种无名鬼火就在心间借以想象唯子从属于他,而不得不转过头去,放弃此前一直持续二人灵魂的对望为柴薪得以胜旺— —这样的心理酷刑使亚里砂直接不自主地站了起来,结结实实地与面前的人撞了个正着。
“对不起…”亚里砂连忙低头道歉。被撞者也嘟囔了几句。随之而来的另一个声音却颇为清晰:
“….这不是小砂吗?”
熟悉的说话者第一次穿着海军蓝的正装出现在了亚里砂的面前。
亚里砂反射性地皱了皱眉,看向人群之中被同伴架着的他
“叔叔?”
里村若沧面色惨白,回想刚打完的招呼,亚里砂才发现比起往常,若沧的声音应该要有更多的中气,此刻的他是一目了然的异常状态。架着他的两个学生一边架着若沧一面靠近亚里砂,亚里砂也立刻默契地让位给他。当里村坐下的时候,一阵酒气袭来。
“老师,您的熟人吧?”
“啊…她…我女儿的同学。”
“令爱的同学啊…那么请问怎么称呼?”架着若沧左臂的平头学生向亚里砂问道。
“樱井。”
“樱井小姐吗?…是这样的。里村老师喝了些酒…”
“海老名!不用告诉她这些!。”
微醺之后的若沧声音又高了几度。
海老名只点了点头,立马向亚里砂示意转身,另一名学生也见状开始安抚起了若沧。
“一贯不喝酒的老师今天喝了些酒,应该遇到了什么不顺吧。…我们做学生的,知道老师心脏不好就不让他喝,劝了几次也没有用。好好的饭局大家吃的提心吊胆的,生怕老师的心脏再出现什么问题,等真正准备散席的时候,他就胸口闷。我们当然不敢不管,找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叫急救的、拦出粗车的、时时观察情况的…老师清醒点了,挪正了坐姿却直接说:我不去医院、不回家,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们都是知道老师脾气的,老师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确定了的东西…”
名叫海老名的学生对亚里砂说这段话的时候,还不时回头查看若沧的情况。从此种种来看,里村若沧的脾气固执并非空穴来风。
“所以,我们两个家住的比较近,就准备先把老师带回家照看,一边联系师母。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老师家具体住在哪儿,而老师也是坚决不松口。也是为了避开现在高峰期的交通,我们才选择不塞车的地铁。结果就遇到你了。”
亚里砂一边听着一边望向若沧的方向,若沧此时闭着眼睛紧绷着的脸无时不刻不再叙说着此刻的不适。
“茉莉阿姨好像说过,叔叔会随身携带药在身上,你们喂了药吗?”
“如果是放在西服内袋的药,老师一发病就让人喂服了。”
亚里砂思考了起来:目前应该算是对症下过药的。问题在于怎么解决若沧在两个学生之间的问题。这里离世田谷区并不算很远,但自己也并不清楚到底里村家的座机号码,两个学生也刚刚问过也并不知道。而先让二人安顿若沧自己再去世田谷告知则太过浪费时间了。弃之不管,丢给学生也不是上策,这先是于自己对里村家一家人的感情来说就是不合适的。更何况若沧也已见过了自己,若是明知有最优解却为了自身风险和方便行事,先不论他本人如何看待,唯子那边都足够解释的了。更不用说现在二人还处在如此的多事之秋。
如此分析一番,剩下的选择很简单。
“叔叔,我搀着你回家吧。”
虽然听起来像没有仔细思考过的提案,但听者仔细分析其实也会觉得看来只能如此办了吧。
不知道是意欲与亚里砂独处的想法战胜了对这个人的不信任,又或是酒精作用的微醺使这颗灵光的大脑思考东西愈于粗糙,他在两个学生的叮嘱之下与亚里砂一起向着世田谷的方向前进。
出了地铁,走上了地面的时候,若沧开口了:
“那天为什么要说谎?”
“…………..”
搀着海军蓝西服男子的高挑少女没有回答也没有继续前进。
“我指的是…那天…你拨得电话前缀不是应该打去的地方。”
“嗯…原来你发现了啊。”
听完后的亚里砂却表现的意外冷静,这份镇静的根源在于得知藤卷与唯子自己曾经误解的、事实的、可能的一连串事件之后,她已没有更多的精力来维护昔日对于己身无比重要的相对完美。似乎在我们之中都存在着一种普遍的完美主义:先是从生活用具开始,特别是对于瓷器一类磕碰易碎的物品体现的尤为明显。要是下午茶杯或是餐碟的碗口、边缘缺损,如果是经常使用,一种无比强烈的完美主义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压迫着你,等到了后来甚至于宁愿摔碎它或是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过它才足以满足那种对完美的强烈认同。慢慢地,这种器物上的完美主义又开始衍生出其他细长的触手,攀附到了其他更抽象的层面,譬如人际交往。在交往人情之中最初由善意所致,你可以让出些利益,让他人获得迫切想要的体面。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你曾经因为种种情况下让出利益博来的美名,却开始变得无比必要。因为就像上文所举出的例子:你习惯了茶杯曾经的完美规整,那当出现了违和感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又会掉入完美主义苛求的轮回。待在此轮回之中理所当然地感知到其完美主义的压迫变幻了另一种方式— —偶然得来美名其维护成为了使人际关系完美的钥匙,你的让步激化为牺牲,即便如此你依旧不会放弃。但当到了无力会天的时候,曾经有多笃信完美主义的神祇届时就有多么的渎神:完美主义的多米诺骨牌竖立的有多么严谨,崩塌后就有多么的散乱。而亚里砂之所以现在不在乎的原因也就是因此。
“只是— —不那么想要别人的同情吧。看着唯子、茉莉阿姨和你的幸福家庭,又在一转身想到我常常一个人独守空荡荡的家,就有一种悲凉上身…”
亚里砂望着世田谷区上空缺了大半口子的月,又在其后低下了头。若沧也是一言不发、等待着亚里砂的下文
“所以,就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对方怜悯的眼神,特别是…唯子的。”
说完以后直至到家,二人也没有怎么再说过话。默契地怀着各自的心事走到了家门口,正正好地撞上了等了许久的唯子。
“爸爸!你怎么搞的?!妈妈都急疯了,哪儿不舒服吗?怎么需要人家扶着?…”
在唯子的家门口只有门廊上方有一盏灯,因为亚里砂扶着的是若沧的右臂,在二人未走近门前石阶之前,灯光则是一直打在若沧的身上,一旁的亚里砂却是大半个身子隐入了夜色的纱幕之中。又加上唯子念父心切,所以此刻才好奇起来搀扶者的真正身份。
“是…小砂吗?”在门廊近处,“是”字压的音调着实重了几分,但到了后面三个字时就变得细若呓语。
“是我。”
亚里砂在灯光下,终于褪下了夜色的纱衣,于满满当当打来的灯光下照出了眼中饱有的无言胜有言的别样感情。
“是爸爸回来了吗?”
妈妈的脚步在门后响了起来,显得有别于她日的急促。
待门啪嗒一声打开时,亚里砂、唯子、若沧三人齐刷刷地看向她的方向。
可当茉莉阿姨看见了一直念叨的人,先是愣了有好一会,两黛眉间渐渐注满了那份焦急等待后带来结果的哀伤、星点责怨还有十五年婚姻承载的时常溢出的爱意,”你啊— —“一句“的尾音带了哭腔。
“进来吧!”
寥寥三字背后的感情竟是自喜从悲来,慢慢地转至了有些恼意。
而夫妻背后的两个孩子则处在一种十分微妙的气氛,唯子像做错了事似的低着头,而亚里砂则在脑中细细地思索,妄图找到打破眼前这个僵局的办法。待清冷的月光打在了唯子的身上,唯子被光与暗分作了两个人。不是中庸那样的整齐的一半一半,而是随着分秒移动,暗少明多,光寡影盈轮回往复间几次,直到唯子怯怯的声音。配上了小小鼻头上的微红
“有点冷了呢。”
“是啊,已经入了中夜了。”
“那可以进去吗?”
唯子意欲拉着亚里砂的手,她先是用手背轻轻触了一下,见亚里砂没有不悦或激动的反应,正准备握住时却没有想到亚里砂以进屋的举动来作为拒绝。唯子呆了一会儿,但还是随后跟了进去。
“小砂,你…今天晚上就住在这儿吧。”若沧陷在了沙发里面,茉莉阿姨拿着听诊器细细地听着他瘦弱的胸口。
“唯子,快带小砂去休息了,明天还要上课。”茉莉阿姨也接着若沧的话说道,她甚至已经来不及在意亚里砂家里是否还有人等待她回家,先安排了两个孩子睡觉。
“茉莉,我明天…”
“明天在家休息。”
里村茉莉知道丈夫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趁着分歧没有那么严重的时候,稳稳地卡住了他的话头。十多年的婚姻,将近二十年的相处大大小小的架也是吵过。但二人皆是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在这一次双方产生矛盾的严重性是在二十年共同生活中屈指可数的,但二人都没有时候想过以不理智的方式来迫使另一方顺从。
家暴可以说是一个男人对于自己女人最无能、无耻地乞和,这一点里村若沧从没有对自己的妻子施行过:即使在极端情况下,拳脚相加可能更省事省时,但这是一种泯灭他傲骨的行为。他坚信在日本这样一个畸形的社会,真真正正的贵族是受过高等教育且应以为并傲守住节操的人。这就好比旧日的英伦贵族无论家道中贫成怎样的田地,也一定不能卖掉四轮马车、为纪念国王恩宠而特意染成红色的猎装一般。不讲究是否必要、有用,仅仅铭记其为一种象征就罢。而对于妻子茉莉本人,从小良好的家世已经宣告了一个事实:教育,一生只是为了培养你更多提高精神质量的爱好,而非决定你今后生活的物质生活质量。所以,从少女时代开始她就不知道摔砸理应作为合理表达自己愤怒的手段。她脑中只知道这个选项在不论什么情况下,都是不符合自己“家庭”的一种行为。
于是,到了此刻,颇为微妙的气氛在里村一家中展开。茉莉因为前段时间亚里砂的事情又加上若沧饮酒过量而生气了,这一点是父女二人与她长期相处的经验所显明的。而亚里砂本来认识里村一家并没有多久,又加上茉莉也不喜欢将怒气及人。这才变得唯有她一人不谙情况,只是专注于她与唯子的“误会”。
二人洗完澡后,在二楼过道分了手。亚里砂以为就这么结束了,谁知道才过了十分钟,唯子就端着橙汁进来了。
“我要睡觉。”
“嗯,我知道。我自己讲一会儿话就出去。”
“你是准备自言自语吗?”
“我..不知道..只是我觉得还是有许多话需要讲清楚。”
“你是指什么?”
“比如这几天因为陪岸本同学而没有在意小砂…什么的。”
“哦,原来你知道的啊。”
唯子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
“你跟他的事我知道了。”
“但是…我绝对没有跟别人交往哦。”
两句话几乎同时从两个人嘴里说了出来。
亚里砂心底暗自觉得好笑,但是还是坏心眼地想要打趣一下她。
“为什么会提到交往,我还一个字都还没有说。”
“因为,我担心小砂跟我疏远…即使是有类似的可能也不行。”
边说边摇着头,两只发辫像拨浪鼓的鼓槌一样,啪嗒啪嗒地甩着
“那么,万一那个“他”向你告白呢?”
“我不会答应的”
唯子用淡淡的口气这么说道。
“即使是岸本杏子记恨你?”
唯子思考了一下以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代表了回答。然后又一下子反应过来:
“为什么?!小砂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藤卷已经来找过我了。”
“真是…对不起!肯定是他主动找的小砂吧!”
“是的,但是他没有你想的那么让我…不适。”带着安慰的口吻,亚里砂对唯子的语气慢慢降下温来。没有造成不适当然只是一种让唯子不那么自责的说辞。事实上,不适业已造成,当时藤卷带有威胁意味的言辞,她至今不愿意忘怀。究其根本还是对方阴谋的作用对象在于唯子— —事实上,连一贯善于自省的亚里砂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庄持。还让藤卷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在听罢自己的叙述后,情绪受到了明显的波动。
“那就好哦,但是...这件事还是比较难撇清楚的…”
唯子的黛眉开始渐渐挤在一起了,亚里砂也因看到此处在心中响了“咯噔”一声,明明白白了那一层愁思而又无力也无权解决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你想一个人把这件事给解决掉?”
“当然是如果可以的情况下呢…哈哈哈哈哈”
“…..”
见亚里砂沉默不语,唯子似乎发呆了一会儿,然后试探地说道:
“这一次,小砂也准备帮我解决吗?”
“也?”
“嗯,以前…不是在学校卫生间的时候鼓励过我吗?”
“…你认出来了啊…”
“是的!”唯子小小的鼻音在此刻显得格外的明显,但还是模糊不掉其中饱有快乐的语调。
“而且,你还帮我解决了麻谷同学的纠纷了啊。”
亚里砂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小砂不用回答是或不是也行,因为我…都知道的。所以,这一次…让我来解决自己的问题,不要再让小砂再做以前的那种事了…”
唯子说道了“那种”一词后,月弯弯的眼却漫开了悲伤。亚里砂终于读出唯子在背后的意义了,她是知道自己的手段后,委婉间接地否认了自己。
“…我做了什么那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会为别人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至于麻谷麻子,不止我一个对她不喜,为什么单单你就要信别人的话,而不相信我的清白?”
亚里砂刚刚听完先是一愣,然后急中生智试着去用问题回答问题,这样既不至于行欺骗之实,又不至于正面回答这类可能会破坏自己在唯子心中印象的问题。
这次轮到了唯子择捡不出了合适的话来应对,开始了欲言又止。
但就这这段时间,亚里砂已经想到了对策。
早上上学的时候,她率先一步等在隔壁班门口,把藤卷叫了出来。
“你肯来,那我是否可以认为你的答复改变了呢?”
他带着试探地语气,而且尽可能装得自信满满— —亚里砂一看就知道他自己其实还是底气不足的,这多半也是因为昨天自己表达的态度还是有些果决,就顺道挫了他的锐气,让他现在知道了整个事态实则不是掌握在他一人之手。
“是的,但最根本一点,我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我绝对不会为你所谓的恋情进行支持或者是帮忙的。“
“哈哈哈哈哈。那这么听起来与昨天态度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藤卷强撑欢颜
“改变关键在于,我并不会打扰你的追求举动。”
”那…没有什么其他附加要求?”
“怎么可能没有?”
亚里砂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个要求,其一,也是当下最要紧的一件事,让岸本杏子的闹剧结束,并保证不会波及到唯子。当然,这个所谓波及的时段包括你追求唯子的时间和你不管成功与否的以后。“
”这个,除了作用的时间有些长了,其他都还好。”
“第二,我与唯子正常的相处时间不允许你以各种理由为你的追求活动助力。”
“…意思是还要削减我现有的时间吗?那我怎么可能成功?唯子可是跟你几乎是一整天黏在一起的—— ——”
“这个我当然考虑到了。我要准备提前升学。所以我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去与唯子相处。不如说维持一起回家就很难了。”
“…可在我记忆中你的成绩可是很好的,上好的私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吧?为什么还要继续逼自己呢?”
“首先无所谓逼与不逼。我自己的水平成绩到底是几斤几两我自己比其他人清楚。我要拿全额奖学金,所以提前准备是必须且必要的。”
“哦呀哦呀”听到这个志向,藤卷不由地感叹了一声。
“你其实应该想得到原因吧?”亚里砂怂了怂肩膀“我的家庭条件其实是负担不起我们这样的私立学院。要上国立大学只有上好的私立。”
“可以问下你的志向大学吗?”
“东大。”
几乎秒答。
东京大学,日本学术王冠最闪耀的明星。当儿时感受到了自己的才能— —种比过目不忘更夸张的才能,除却本身可以称得上恐怖的注意力,还有记忆中对于各类题型几乎与生俱来的应对策略。二者加成使亚里砂从小就是考试厮杀间的佼佼者。又在这样让她落差感极大的父母所谓“殉情”过后。她本早无依靠,于是更坚定了一定要考上东大的决心。除了梦魇一般父母双亡的那日,她在梦中最多见到的就是一席金色银杏叶铺就的大道笔直通向那红砖色的钟楼建筑- -安田讲堂。她记不清有多少次,自己在其中漫游,这所有无数形似芥川龙之介、太宰治、夏目漱石、川端康成等一流文豪居住过的象牙塔,几乎对于每一个想要单纯、干净地学文学、写文字的人都是毫无疑问的乐园。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亚里砂并不陌生,说来巧合的是近段时间,石神也问过这个问题。
石神那个时候在用急须壶泡着茶,回过头来看了看正在四处张望亚里砂家这还铺设着榻榻米的老屋子,脸上兴奋劲没有消退的阳菜。
“亚里砂有想过上哪个大学吗?”
“…东大”
“哇!”一旁的阳菜叫出声来。
“那个可相当不简单啊,几浪才考上的人居多。不过…还好我手里的那些学生目前还没有蠢到说要考东大的。”
“其实,如果亚里砂考上了东大那跟阿诗就是同学了呢。”
“阳菜,你是睡糊涂了吗?我读的是京都大学,不是东京大学!”
“但是,我妈妈那个时候说的可是:哇!咱隔壁家石神家的傻儿子考上旧帝大了,我们不是都是叫东大是帝大吗?怎么会不是同一所学校呢?那个哦,别看阿诗是这副样子,但他其实是我们那一届里考上最好学校的。”
自从那一次点破石神和阳菜的关系以后,阳菜也不再掩饰,直接阿诗的叫起来的。但是对于在自己家中参与这段对话的这样一个客观现实,她此时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只有寥寥实感。
“阳菜…帝大可不是指单单一所学校。北海道、九州、京都、东京都是旧帝大。”
“是吗?我一直因为是一个读女子高中女子大学长大的人,所以一直是不知道的。”
阳菜的眼神衍出了一丝熟悉的悲伤,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目前与藤卷的交谈之中。
为什么会在刚才的一瞬从阳菜的眼神中想到了唯子?特别是将那样的神情与唯子那日看到班门之外的岸本杏子流露出的那一丝神情相重合。是因为阳菜提到了学校了吗?那种落寞的悲伤是因为从小不但离开了大部分儿时的伙伴去他校求学,更多的还有与自己喜爱之人连同样在象牙塔中也不能够目的一致— —仅仅为了在巨人的肩膀上走的更高而求学,而非是为履历上添一笔大学学历而已。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脑中:自己能和唯子去上同一个学校吗?
痉挛席卷了亚里砂的身体,藤卷吓得正准备去扶。
“别碰我!”
仅仅这一个想法就让亚里砂出现了不适反应。
她与唯子认识不到一年,却在自己长久以来一直规划好的想法上有了些许的松动— —就算没有精确到意欲何为,可想法于心中的勃发本身就无异为一种罪过。这毫无疑问的又是一种带有背叛性质的想法:这个想法无异于在心中点明自己意欲与唯子读一个学校- -不论多寡,但一定是在被层层事件、想法、情感所隐藏在其后,自己于这一瞬的真实。
“我没事…,第三点,也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件事,我需要你发誓,不论结果怎么样,在你追求过程中不会有发生使用武力或者是其他什么包括跟踪、不停骚扰唯子等的极端手段。”
“这个我现在就可以发誓!“
亚里砂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发誓
“这个待条件定下来以后你再发也不迟。所以,目前我的这种提案你是否可以接受?”
“我…现在也…说不好。”
“啧…明明是个男人,该做决定的时候请务必果断。”
“嗯…这不是件小事情对吧?所以…等等吧。等我一天。一天后我给你答复。”
“请尽快。”
班级中唯子已经早早地来了,她来得很早。即使是在亚里砂特意较往日还提前了10分钟早到校的情况下,刚刚与藤卷谈清楚过后,她就看到了那个曦光打在长长发辫上的猫尾辫少女— —也许是因为清晨自带的一层干净的感觉,自己在仅有的一瞬间把她与儿时还是合格妈妈时妈妈口中的大和抚子的形象与之相重合了起来。她食指点着淡淡蔷薇色的唇,相比往常看起来更为纤细到甚至不敢用力握触的手指翻动着精装本的《吕贝卡》。褪下室内鞋,只剩下小膝袜的双脚屈膝坐在铁管凳上。那样的光景如画但带有一种缺乏实感、环境营造的朦胧。正是这样一“幅”回忆,她直到远子结婚后依旧把那一天她的样子记得如此之清楚,烙印在灵魂的如此之深处,使那时的她愕然,六年后的她悚然,成为母亲的她悔然。
她没有惊动沉迷于达夫妮·杜穆里埃精神世界的唯子,而在一边欣赏她表情因为情节或悲伤而垂下眼目,或因男女主角跨越了阶级的爱恋而动然明目,待自己脚下的室内鞋与地板发出的咻咻声渐近的时候,唯子才缓缓抬起头来,又惊又喜地喊了那个称呼
“小砂!”
“在看什么呢?”
“…是《吕贝卡》哦。”
唯子惊异于亚里砂突如其来的温柔语调,怯怯地把书内捂住了嘴,书脊朝外,《吕贝卡》几个片假名浮现在眼前。
“…这个,我还没有看过呢。”
“我个人来说是大推荐哦!那种开头的悬疑就像法国的蓝纹奶酪一般,味道冲鼻但口感味道其实是一等一的好吃,里面的大房子、海岸、还有那久久不放男主角离开的吕贝卡,简直好像将种种腌渍过的小水果配上淋上了炼乳奶油的蓝纹芝士,气味不那么迷人甚至有些让人难以抱着正常食客的心理下咽。但银色叉尖串起糖渍草莓、腌过的车厘子还有沾了炼乳和奶油的蓝纹芝士。只要一入口,便一切都明白了。就像好的红茶,没有简简单单的“好喝”两个字就可以在大脑中概括的那样便利。好的茶给你喉咙的感觉和嗅觉的刺激是十分复杂的,但这也是一项技能,如果不是经常性的训练,肯定不会有超过‘好喝’很远的见解。啊…抱歉!我又啰里啰嗦起来了。”
唯子讲述着书籍给予她的观感时,掩着一半脸的书籍开始慢慢滑了下来,到了抱歉那一句时,又有些羞地把小小的鼻子给挡得死死的,独留封面的《吕贝卡》面对注意力完全不在书的亚里砂。
“没有,我习惯了。”
“那…还是觉得我啰嗦吧?”唯子小声的自言自语到。
“今天…我先走后,你做了我的便当吗?”
“哎?…我以为小砂是生气了才一个人先走的…”
“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麻谷同学的那件事….”
“哦…所以我的那份午餐还有吗?”
“这….是什么意思?”
唯子先是惊讶,随后渐变作了惊喜
“明明是自己提议要互换便当的,前段时间倒是因为隔壁班的那个笨蛋就忘了约定,还算理解。可到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就懈怠了吗?”
亚里砂故意装得生气,坐在了唯子的桌沿上,踢嗒着腿。
“那我的这份给小砂吧,可…你昨天一直在我家,应该没做便当吧…”
亚里砂忍住笑意,把早在上学路上就已经买好的面包掏了出来
“真不好意思,我的我午餐是这个。”
唯子明白了亚里砂的意图,笑着点头
“那我收下了!”
唯子的便当很丰盛,虽然一开始她的手艺不敢恭维,但是在两人近乎半学期的交换便当训练下,现在已经变的卖相不错且还味道可口。应该是茉莉在私底下给予了唯子相当程度的指导吧。不过看着单单啃面包的唯子还是有些可怜,亚里砂默不作声地把珐琅“蛋壳”里的炖菜、沙丁鱼寿司卷、西京烧鳕鱼块分了一部分到亚里砂往日使用的,但今日却是空荡荡一片的矩形木饭盒中。分完过后,又暗示唯子享用原本属于她自己的部分便当。
唯子先是一愣然后就笑着动起了筷子,矩形木盒中的余菜也变得比以往美味。两人彼此的心情此时都浸沐在一种愉悦的氛围。但却是以完全不一样,甚至还是相反的表现展现于外在:亚里砂只是尽量板着脸,刻意优雅地吞咽咀嚼着在这样事件得到较为妥善解决后甘甜如饴的饭菜。克制住那份许久不见了的安心感重新袭来后内心的喜悦,让“她”不至于溢出心涧。另一边唯子则是大大方方,像未经任何思考一般,单纯地赞叹着食材的新鲜、面包的好吃。而二人截然相反的背后情绪表达背后,却着实溢出了幸福的情绪,即使两人所感所体的幸福来自于不同方面,可确确实实让情绪的挥散加重了。
在生活之中似乎总有一类人,她和他或她和她总是能够让人产生一种怜爱之心- -并非关乎处境的好坏,而仅仅是因为二人可以让自己产生一种形似保护欲的东西。但即使深谙这一点,在懂得世事常理的个人面前这也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因为嫉妒常在,而真正无利于己身的关爱便是显得如此的稀缺。若允许自己深究其中或参考其他人产生的类似悸动,便又会较为惊讶地体会到在此刻导致相同的结果并不一定是同一种感情。而亚里砂和唯子的午餐会把这种可以产生上述惹人怜爱的信息素给四散在空气之中。周围的人有的主动,有的是被动地为二人留白了注意力舞台上的空间。她或他们或也着迷着唯子那单纯可爱的反应,或正好相反,被铁板一块的亚里砂身上面对唯子时不刻意表现出来的温柔而触动,又或许仅仅在二人的互动上看到了自己在追寻却迟迟没出现的这种关系….总之大家不管是因谁而对这对矛盾组合的其中一人或者全部二者产生了好感,到了旁人情感的最终反馈都是:二者相辅相成,并最终在他人眼中成就了彼此。
唯子因为本来性格开朗又肯在别人遇到问题时帮忙,因此一直评价很好。而这一次的午餐会就是对唯子单纯意义上的锦上添花行为。而对于亚里砂则就颇有正面意义的多了,她第一次通过这种方式使自己充满魅力的一面被同学认知甚至于认可。这也为今后她与唯子在学校的日子奠定了一个较为轻松的基调- -同学之中大部分人不再是期望亚里砂漏出所谓能够制服麻谷麻子的冷酷从而吓退单纯、不谙世事的唯子,而转之为更多地祝福与好奇二人接下来的发展。
午餐会的气氛甚至一度影响到了下午,等待唯子的学生会工作间隙,她重新翻看了那天唯子拿给自己看的小说- -并不是担心自己上回偏激的语言背后搭档着的也是偏激的思想与看法。而是为了更为谨慎同时印证自己初次阅读后的一个看法:她写的东西已经朝向更为抽象、但同时更为单纯的方向前进了。简而言之,曾经敢于描写花街柳巷的里村唯子已经开始抽离了背后世俗的丑恶,开始向童话式的故事与行文迈进。
谈及抽象是因为童话的美好不是仅仅来源于作者的叙事魔术。仔细回忆应该大多可以发现白雪姬的惹人怜爱是由于对后母待其生长环境简单到二分的严苛,导致我们对遮住苛刻之后的他日生活的想象。卖火柴的小女孩更是寄托于我们在作者环境描写的寥寥几笔,配以火柴温暖的意向而凝思感觉到的那份凋落在冬日中对少女的怜惜。似乎假以这种抽象的手法,美人鱼为爱献身的勇敢在读取了脑中对于爱的回忆与牺牲背后的感情,继而所谓的立体了起来。如此看来,抽象似乎是在用有限的字词为脑中的想象留下丰富且个人不一大小的空白等待着去填补。这也是为什么成年人不是童话的主要受众- -曾经拥有的抽象思考的思维仓库,先如今堆满了业绩点数与圣德太子张数的多少。
写作的特点也渐渐浮现在墨字的字里行间,唯子开始浮现有了成为一个真正作家的潜质。这种潜质不是来源于单纯阅读作品的多少,理性看待应把其归功于叙事的结构感和对于细腻感情的感知。虽然仅仅将“作家”这看似光辉伟大的二字归因于上述二点是有些偏颇甚至于偏激,可不论如何此二点是拥有好作品的作者必不可少的品质。可由于唯子写的体裁有些特殊,在某些阅见书目文章较少的人可能看来就是单纯的童话,而且是缺乏形如安徒生那样的- -在生活中拾以闪烁的契机,抛光于人世常理,再密涂于生活经验,最终童话便似乎成为了大千世界神奇意外的一例,阿拉伯王妃中引人不忍闭目的故事、缪斯女神不慎坠入成人心胸的童真瑰宝。但就是这样单薄的作品却让亚里砂失去了轻易判断好坏与修改与否的资格。
这恰恰是因为亚里砂所读的童话太少了- -相对于有名小说而言。自国小三年级就从童话中基本毕业的她,对童话已失去了因为幼时理解水平不够而单单因为好奇心便独自可以看一下午的兴趣。在童话上毕业以后她就很少再去阅读它了- -这绝不是在否认童话作为一种体裁在文学大类中的地位,好的童话作家也一定具有写作严肃文学的潜力。只不过他的想与不想不是简单的来自于自己。更多的局限于时代和社会。明白这一点的亚里砂也当然没有放过譬如《安徒生童话》一类的可以激起人性思考的经典作品。可还是得因于自己的家庭环境和血亲去世后,亲人的态度,更加让她逐渐在心中生出了不喜的根结。
当唯子又如回忆中的那样完成学生会的工作后,抑制住喜悦而不使自己失了仪态,小小的步子加护了风的轻巧因而快了几分走到自己身边时,亚里砂却是皱了眉头,全然没有了那时的余裕和平静。各种各样偶然的叠合造就的是亚里砂患上了神经过敏症的必然,她开始疑惑:似乎如戏剧般的人生,在孑然一身的时候出现的心之知己开始褪下了全知的纱衣,自己在灵魂的虚无中开天辟地的大观园已经不再是彼此互为亚当夏娃的秘密花园。神龛上供奉的不再是为人的偶像,而仅仅只是一个不可物理触碰的意象。
她感到焦虑。不仅仅是来自于对于未知文样的恐惧,她力图稳住自己的心态。就如上文所提到的一个带有自欺欺人性质的事实- -自己读得童话体裁的作品确实不多。以此作为麻痹自己的麻药,亚里砂可以欺骗自己,也许(她甚至想直接否定除此之外的所有可能)自己读得童话太少了,因此才无法在心中予以唯子的作品一个总体的评价。文字一直是二人带有契约性质的东西,现在文字上二人的理解已经出现巨大的分歧了,这在亚里砂心中确实也照应着二人各种关系直接的远离。
可是,二人的关系业已没有如去年以前那般简单到亲疏别离仅凭自己情绪的主导。
看着唯子的笑颜,亚里砂既曾经非己般直白地感叹唯子珐琅饭盒之后,又一次违心地不怎么言语,只是如最初一般地问:
“还有呢?”
唯子听了后,眸子点了光,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了几种自己的设想。亚里砂默默地倾听,唯子也并不奇怪,因为在人与人近距离的互相注视之间,人们总会产生一种错觉:无言地注视总是会或多或少地带有赞许的意味。
“小砂觉得我继续朝这个方向写可以吗?”
“….只要你写我就还看。”
亚里砂站了起来说了一声“走了。”,留了唯子一个人呆呆站了一会儿。随即才意识到这是彼此渴望的许久没有的结伴回家。于是,步伐带有了几分的雀跃,里村唯子的便鞋鞋底与图书室中年岁已高的红木地板发出了摩擦声。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当被误会的乌云远离她的命运天空时,亚里砂却成为了下一个目标…
亚里砂虽然一再叮嘱过藤卷彻弥,要把与岸本所谓情缘的尾给收好,不再让其威胁到本就无辜的唯子。但奈何命运总是远胜怀表的精密,以至于即使你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去保持动力的损失,也无法创造出永动的机械。正如怎么样精巧的设计与布局也无法保证岸本杏子对藤卷彻弥的言语的真实性永远、且在心中不加减损的相信。
在与唯子成功和好的第一个星期,她在下午唯子去学生会工作时找到了藤卷,要求二人在图书馆碰面。她一方面出于好奇,他是怎么做到让唯子全身而退的,另一边确保他的承诺不是空头支票。见面后,她十分谨慎地询问他怎么样去摆脱岸本的追求的。
“很简单啊,在我们达成条件的那一天早上的课间我就找到她,我说今天下午你们有时间吗?我想早早去新宿逛一逛,岸本有些迟钝,想了一会的样子脸色突然就不怎么好看了,她说:里村还是有学生会的事要办。自己以前几次劝过她,让她翘掉,她没有答应。我假装可惜,就说我正正好今天心情不好,要是有人陪我那就更好了。所以,她自然而然地丢下了唯子,跟我喝咖啡去了。”
“直接讲重点,那么你是怎么样甩掉她的。”
亚里砂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个就是比较难的地方了,我先是暗示她两个人出行不如只有我跟她彼此。然后我前3天对她亲昵了几分,后面我就开始在第4天故意制造些摩擦,比如她的话题我不太感冒,我不太喜欢背后讲同学坏话什么什么的。然后到了第五天装得一半一半,在前三天原有的赞扬的地方继续表达与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什么什么的,故意找茬的部分又说什么只可惜一类的。到了第六天,就刻意寡言。到了第七天,自然而然地装得我们相遇很难得,我很感谢,只是我们不合适,谢谢,你是个好姑娘!”
颇有几分老师教育学生答题技巧的感觉,亚里砂一面叹气一面感叹作为一个初中生,他把女孩子的心思真的是吃得死死的。
“…只要她不来找唯子…里村同学就好。”
“哈哈哈哈,你都已经叫了唯子又何必去咽下去呢?”
“…..”
亚里砂没有回答只是瞪了藤卷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以藤卷连连戏谑的“好可怕,好可怕”为伴奏,嘴角却在不知名的原因下开始上扬,而这一切却被准备再一次接近的岸本杏子看了个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