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鸢鸢的行程还算平坦,但这世间并不算平坦。
因为这九州的太平已经远去,所谓乱世便是如今眼前的景象吧。
易子而食的凄惨景象还未映入眼帘,又接近一年新岁,深冬时刻,路旁冻死骨不少,但更多的是连绵的难民群体。
那是被妖族破坏了家园,侥幸逃脱的颠沛流离之人。
而这样的百姓已有了不少,整个幽州乃至整个九州到处皆然如此。
并非朝廷熟视无睹,只是对于如今的朝廷来说,事情太多,而人手太少。
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实际上朝廷是一直在积极的抢救难民的,可是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甚至还在不断增加之中。
,每到一县城,魏鸢鸢都能够看见粥棚连绵,而难民蜿蜒。
可是一路上魏鸢鸢看见的难民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其实魏鸢鸢可以选择不看,她从青山郡出发,有乐天派之人护送。
使其乘飞舟归乡的话,两三日的也便可归家了。
而这也非什么过分之请,对于乐天派这样的山门来说,不过寻常。
本一开始便是如此,但魏鸢鸢拒绝。
选乘马车,驱人护自己一路归乡。如此反而更加麻烦人家,但魏鸢鸢对此并不是太在乎。
她想要看一看,好生生地看一看这人世间如今的光景。
这是以前未曾有过的想法,或许是那乐天派改变了自己?亦或者是说这临近末日一般的凄惨气息驱使了自己的心境改变?
魏鸢鸢不清楚,但总归她选择了好生生的看一看。
然后,她便看见了这尸骨累累的凄惨世间,她并没有哀嚎,也没有流泪,只是默默的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
护送她归家的乐天派弟子有些不解,曾经开口询问。
“鸢鸢小姐,这旅途坎坷,你又何必如此折煞自己呢。”
那弟子如此询问魏鸢鸢,但魏鸢鸢知道,他其实不是在询问自己,而是在诘问他本身。
他其实已经不想要再目睹这些惨状,只是他忤逆不了师门意愿,所以想要魏鸢鸢给予自己一个解脱。
亦或者,至少他想要一个为什么他们还要继续下去的理由,什么理由都好。
魏鸢鸢最后是怎么回答的呢,说实话,她有些记不清楚了。
其实她自己也只是暧昧不明。
究竟是什么样的回答,她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只是暧昧模糊,轮廓不明。
但总归她还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边角余料。
她说。“看看吧,谁死的时候都不想孤独一人啊。”
嗯,谁都不想。
在一场冷厉的冬雨之后,被白雪覆盖的苍白大地上什么踪迹也都看不见了。
仿佛那些饿死的孤魂,被残忍杀害的难民、那些鲜血,那些骨头,那些肮脏、那些圣洁,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殆尽。
好像真的这一切都不曾存在过一般一样。
所以当从马车里醒来,看见第一眼这样洁白的世界,魏鸢鸢愣住了。
然后,终于她哭了起来。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单纯的哭泣罢了。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的从她的眼眶跌落而出。
哭泣的理由?
如果去细究这件事的话,也许魏鸢鸢自己也不能给一个完全准确,而又叫自己信任的答案。
只是大抵,她觉得悲伤吧。
一种被巨大的事物碾压,而无能力为的挫败感击溃了她的心灵。
直到这苍白的雪淹没了一切,她才任由那种被堵塞的感情喷涌了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魏鸢鸢才知晓自己的真意。
自己感受到了害怕,极端的害怕,但是这种害怕并不是相对于自己的而言。
而是对于整个人世间的一切感到了恐惧。
并非怜悯之心,只是因为恐惧,极端的恐惧。
她能够感受到将来的黑暗,自身的消亡,以及整个世界的崩溃。
那种恐惧并不是一种意象上的飘渺感受,而是一种十分具体的、乃至于让人窒息的直接想象。
是那么的详细而又叫人无法否定。
一直、一直以来魏鸢鸢都想要视而不见的,都想要逃避不看的。
可是实际上真的如此吗?
就好像这一次一样,她实际上是可以确实的早些回家的,而不是采取这种麻烦又毫无效率的“笨办法”,就是因为她想要确认,她想要确认这些事情罢了。
她想要视而不见,可是却不能让自己忽略。
而现在她终于有了结果。
自己所预见的,自己所得来的、并非虚假和诡异,而是无法辩驳的真实。
哪怕那不是真实,而不过是光怪陆离的诡异,也已经无所谓了。
魏鸢鸢只是觉得恐惧,那种恐惧怎么形容呢。
就仿佛一个病人,确凿的知晓了自己的死期,那死期并不遥远,并且精准甚至是细致到分秒。
未来之所以称之为未来,便是因为可以视而不见的不确定性,当未来变得确凿而不可逃避的时候,那么未来便不再是未来,而是现在了。
而现在往往是最为具有压迫力的词汇了。
现在,魏鸢鸢便无法抵抗那种巨大的压力而彻底崩溃了。
两个护送她归家的乐天弟子,站在魏鸢鸢的不远处不知所措。
他们虽然是普通百姓们瞧来的“神仙”,可实际上他们两人只不过是作为乐天派的山门弟子罢了,年岁并不长。
在待人接物这方面,他们并不擅长。
甚至可以说比起一般人来说,他们还要愚钝一些,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这样只是默默的崩溃着情绪哭泣的魏鸢鸢他们不知所措。
他们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这个时候他们忽然察觉到了一顾熟悉的气息。
说是熟悉可能不太准确,对方的身份高贵,而他们还不过是偏向乐天派底层的外门弟子,怎么能与对方那样的大人物相提并论呢。
但总归是察觉到了那股气息的逼近,然他们感觉到了安心。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样不关于修为、只是劝慰一个女孩子的事情靠那位师叔是否有用,但总归她是令人放心的。
哭泣的魏鸢鸢抬起了头,然后她看见了从天而降的毕滢。
魏鸢鸢并没有很快的认出对方。
虽说魏鸢鸢是他们乐天派掌门亲自请进山门的厉害存在,但实际上魏鸢鸢并没有太多接触乐天派的事情。
一方面她自己极力的在回避着这方面的接触,再一个则是不论魏鸢鸢本身有什么厉害的“前缀”,其本身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存在的话,那么这些前缀也不过是一些唬人的东西罢了。
虽说魏鸢鸢因为萧乐的缘故,乐天派的其他人都对她先惧三分,但终究她只是一个凡人罢了,她就算不自己回避,实际上乐天派内的人也不会太与魏鸢鸢接触。
仙凡有别,两个世界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魏鸢鸢并没有怎么见过毕滢,只是仅有的那么寥寥几次罢了,但即便如此,魏鸢鸢还是记住了对方的存在,很是清晰。
魏鸢鸢并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何对于对方如此的明晰,但总归这件事作为结果这样留了下来。
按理来说,这样的魏鸢鸢不会那么轻易忘记对方的存在,甚至应该于第一时间便记忆起对方的模样才对。
但魏鸢鸢愣了一下,还是过了一会之后,魏鸢鸢才反应了过来。
来人是毕滢。
明明自己对她应该清晰无比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能第一时间认识到对方呢?
短瞬间内,魏鸢鸢问了一个自己这样的问题,很快,她也得到了解答。
自己完成了这个解答。
因为对方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是仿佛另一个存在了。
所以,第一时间魏鸢鸢没反应过来来人是毕滢。
但对于自己的疑问,魏鸢鸢并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或许她应该再继续深究下去一些的,譬如说为什么自己会对毕滢如此熟悉,莫名其妙的如此清晰。
如果她能够深究这个问题的话,或许她就能够清晰一些了。
清晰的明白自己究竟为何如此,而将来又该要如此。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接受、只是被动的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魏鸢鸢,作为我们的一员你不该继续逃避下去了。”
毕滢打发走了两个弟子,然后扭头开门见山的向着魏鸢鸢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你在说什么……”
情绪才刚刚崩溃了不久的魏鸢鸢有些反应迟钝,便是连话语都显得有些拖沓。
毕滢微微皱起眉头。
“比较起天赋来,你明明是我们之中最强的,但是为什么你是这种性子呢?为什么总是逃避?为什么这么拖沓?”
“你在说什么……”
又一次重复的花语,但是语调不一样。
之前的疑问只是疑问,但是现在的话语已经不是疑问了。
而是一种恐惧。
她爬起了身来,面向着毕滢,连着退了好几步,但是她并没有逃跑。
并不是说她现在的理智还能够让她判断的出她现在跑不过毕滢,而只是单纯的因为她现在似乎真的不能逃离。
有一顾属于她自己的、但又不是她的意志阻挠着她的行动。
所以,哪怕已经无比的恐惧了,她依旧还是没有逃跑,只是站着那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