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滢穿越了地府那幽暗的晦涩之地,抵达了那灵魂归结之地。
被冻结的郑青魂魄沉睡在这里。
那些灵魂环绕在她的身周,似乎被她吸引,却又离开不了她的身边。
没办法,这是异质的存在,郑青此刻的灵魂便是这样的怪异,那些已死之人,被其吸引,并不是什么不能够理解的事情。
巨大而辉煌,或者说是危险而又美丽,郑青这样死又向生,生又向死的纠结体,对于这些已经归于死亡,又向往着新生的死者来说,就是有着这样巨大的魅力。
而这一点,毕滢也同样具备。
她是死亡魔女,最后一个魔女。
而她的名字……
甚至连她自己都早已经忘却,沉浮在轮回之中不知多少遍过,名字之于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就好像她此刻的面貌一般,不停变换着,她也已经记不清最初的自己究竟长得是何种模样了。
随着她的靠近,那些失去了自我,只有欲望存在的“残余",又被她所吸引。
“滚开。”
她清喝一声,背后佛光普照,那些光辉映照着着幽暗之地光辉璀璨,那些魂魄也如同冰雪见到烈阳一般,消散着四穿逃逸。
而这种光辉对于其他魔女来说,也有着同等的杀伤力,但她们的存在与那些丧失了自我的幽魂有着巨大的差距。
所以,对于那些幽魂来说,那样的“光线”对于他们来说是致命的一般,可是对于她们几个魔女来说,不过是有些刺眼罢了,仅此而已。
“毕滢”来到了郑青的面前。
如今的郑青如同被萧乐的时光之力封印在那瞬间之中。
那些时光厚重而又坚硬,如同钻石一般将郑青封锁起来。
还记得之前,自己还曾阻止过他。
没想到如今自己却是要重蹈覆辙,这样的事情并没有结果。
甚至显得有些没有意义,但毕滢必须这样做了。
因为没有时间了。
她们必须这样做。
她被称呼为死亡魔女的缘故很简单,“毕滢”记得很清楚第一世的时候,她是投身佛门之下的女菩萨,与那位佛祖似乎有故,后来,她被奸人暗算,最终被妖族分食殆尽。
说实话那实在是十分凄惨的死状。
大概是因为这份仇恨的缘故,也因为她修行了佛门缘法的缘故,她明明死去了,却再一次死而复生。
从幼儿开始便带有曾经过去的所有记忆。
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其中的缘故,就好像负重行走。记忆的重量逐渐压在了她的身上,一开始,她的确是被复仇驱使,但是随着轮回,便是连这份仇恨也在太过于漫长的时间之中消灭干净了,再之后她遇见了萧乐,知晓了世界破灭的所有缘由,然后为此奋斗。
但是,她的目的和其他人的目的或许并不相同。
萧乐也好,那些圣人也罢,也许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拯救这个囚笼之中的世界。
可是她不一样,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卸下那些重量,摒弃那些太过于沉重的过往,和那些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她想要去往那个新的世界,哪怕是死。
她也愿意,如果这就是代价的话。
如果要堵上这种东西的话,那么便堵上这一切吧!
时间可以完成许多伟业,而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亦然如此。
至少在这对于她来说,足够漫长的轮回之中,她已经达成了许多伟业。
修为上她甚至可以并肩圣人,虽然可能还是有些差距,但已经相去不远。
而如果要说在这冥府之中的话,她的成就便是连圣人之流也不可比拟。
人间对于她来说,已然已经有些陌生,但是这里的话,这里却已经如同她的故土一般,再熟悉不过。
而这里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
甚至是这里的权利她都能够掌控,她不是修炼者,她也不需要是修炼者。
这里的“权柄”,将给予她旁人不可匹敌的力量。
她举起手来,阴暗的死气在她的手中拧成权杖,她挥出权杖,脑袋后面又定着日冕,怪异和对称,不恰当又融合,那种气质十分古怪,谁也说不准确。
但毋庸置疑的是此刻的她很是强悍,就仿佛君临于这冥府之上的女王一般。
萧乐所凝固的“时光棺材”那分明是牢不可破的绝对存在之物,可是在她的权柄面前,哪怕是时光也被摧毁。
时光的确是十分难以破解的东西,但并不是不能够破除的存在。
毕竟哪怕时光如何久远,也没有死亡的久远。
在那些漆黑的死气侵染之下,那冰封的“棺材”被逐渐溶解。
仿佛蜡烛一样。
并不算是特别悠久的时间,时光之棺被彻底溶解,被“封印”的郑青跌落了出来,几乎在她从棺材之中漏出来的瞬间,徐黛烟开口了。
“郑青存活三秒。”
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只是这么简短的时间罢了。
但便足够了,对于死亡魔女的她来说便足够了。
她挥舞手臂以死亡包裹了郑青,死亡完全吞噬了郑青的存在,但她因为徐黛烟的言语还不会死亡。
生与死形成了循环,然后平衡。
是的,平衡。
缓慢的,郑青睁开了眼睛。
那久久未曾睁开、萧乐想尽了办法也不能挽回的生命终于在此刻复苏了过来。
但是她的生命并不是绝对。
只是假借的生命,虚伪的存在。
在这地府,她郑青能如同活人一般存在,但在人世间她的存在便注定只是阴魂,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了。
因为现在的人世间已经和鬼域没有什么两样了不是吗?
“我又做了同样的事情了吗?”
“苏醒”过来的郑青询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的一句话,她的询问其实很简单。便是询问她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与之前一般的事情。
毕滢笑了起来。
因为这样的询问也是曾经了。
“是的,你又做了同样的选择,甚至更加决然。”
对于郑青这样的做法毕滢并不奇怪,毕竟这样的事情,她也经历了无数次了。
可是每一次,她的选择都不会错误。只是如此,只会如此。
只是这一次,多少的,毕滢还是有点奇怪。
这一次事件的进程太快了,按理来说,她应该还到不了这一步才对,可是她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甚至更加绝对。
这多少让毕滢有些诧异,但也仅仅是有些诧异而已了。
毕竟那是郑青,她会如此选择,如此施行,并不是太过于离奇的事情。
“不,不是的。这一次不是我做出了选择,是有人逼我做出了选择。”
“有人逼你做出了选择?”
毕滢诧异。
但,郑青显然并没有解释这件事的意愿,她了然了缘故便足够了。
是萧乐吗?
毕滢的心底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但知晓了过去的毕滢并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或者说,对于她来说,这是没必要的事情。
眼下的她已经十分了然当前的局面时间已经是十分奢侈的东西了,不允许任何耽搁了。
“走吧。”
“嗯,走吧。”
于是,郑青说出了前往的话语。
毕滢张了张嘴巴,还是没能将询问问出口来。
她们彼此便是最好的伙伴、朋友,她们彼此之间不需要什么言语,也不需要什么交流,她们很清楚彼此,也十分了然,她们要前往之地,也十分明了自己将要达成的将来。
魔女们携手并前,前往了这冥府的最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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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同被高速行驶的汽车车窗甩到后面的沿途风景一般,快速的消失在了萧乐的面前。
扭曲变形,变得虚化,而不真切。
但即便如此,那些东西的存在依旧还是能够大致的讲述那些曾经的。
首先是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光明与灰暗一并绽放,宏大的,渺小的故事随处可见。
热血且昌盛,激昂而奋进。
然后是,门派的分立。
那的确是玄隆皇帝的创举,亦是道家圣人的推波。
他们携手并肩,齐心协力,门派蛮荒,成见之深根深蒂固。
伴随着血腥和残忍,那些老的,坏的,好的,通通被拔出,通通被剔除。
之后,门派之间互不往来,修炼者之间毫无信赖可言。
不是本门弟子见面既拔刀相向,你死我活。如此不过家常便饭。
甚至哪怕同门之间,手足相残之事情的发生也绝对不算罕见。
那就是曾经的修炼者世界,那就是曾经的门派之间所发生的残忍。
再然后,妖族肆虐九州,修炼者形单影只,孤身一人一剑迎战妖族的场面不在少数。
修炼者们彼时与一般人族们紧密的结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互相扶持、
在那个还有些蛮荒的世界之中,人族结实的拧成了一顾绳子,为将来开拓。
时间再一次往回流淌。
不久的将来显得有些蛮荒的大地,在此刻更显得蛮荒和野蛮。
彼时的九州还不算人族的九州,还是妖族的九州。但其中也有高楼,也有流水。
那些建筑无一不恢弘磅礴,而那些落座于宫殿最高位的修炼者们无一不养尊处优,明显超脱凡人。
不,说是超脱显然是抬举了他们。
他们剥削凡人,甚至是欺骗凡人,以凡人为贡品,进贡妖族,而保住自己一方寸土之人比比皆是。
萧乐继续向前,他看见了佛祖开堂布道,修得万万世香火,人族如野火燎原,开始在妖族的魔爪之下挣脱,哪怕为此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他们也在所不惜,也无所畏惧。
再往前去,萧乐的呼吸有些困难了起来。
毕竟在那前方就真的是蛮荒之地了。
人族还未显迹,九州还是妖族的,人族不过奴仆、不过是附属。
“空气有些粗旷了起来”,萧乐喘息地有些费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继续向前迈进着。
妖族在九州生息,并不是肆虐,而是生活。
是的,彼时他们也修建了属于他们的建筑、属于他们的城市,那是他们的文明。
不能否定,萧乐不能否定那样的过往。
哪怕简陋了一些,哪怕比起人族建立的文明那些东西都显得粗糙而又简陋,但毋庸置疑,那样的景象确实是文明。
属于妖族的文明。
人族也在其中,但与家畜无异,亦是肉食。
其实换一个角度来说的话,妖族当初所行之事,与如今人族所行之事差不多。
但毕竟萧乐身为人族,看见那样的光景依旧还是有些触目。
而其中上人亦在其中。
光从外表上去看的话,其实人族与上人并没有任何外貌上的巨大差异。
但那个时候上人光鲜亮丽,甚至还嫌弃地面污秽,不愿触地。
而人族卑微到了尘埃之中,不过与家畜无异。
虽然二者的外形上压根没有多少差异,可是那个时候不论是妖族也好,还是人族自己也好,他们都不曾察觉他们其实与上人并没有什么差异。
把彼此完全看作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那是妖族的年代,曾经妖族的世界。
萧乐没有驻足太久,他继续向前,到了这里,他便看见了一些之前从未看见过的荒芜了。
白沙,是的,白沙。
那里依旧是九州的地界,可是那里有的只是焦土而烈火,所谓生机不过是被断绝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曾经。
白沙从外围围困了过来,那明明是死物而已,但那些白沙却如同有着自我的意识一般,将那本来就已经了无生机的焦土还要吞噬淹没。
不,萧乐看反了顺序,是白沙被逐渐驱逐……
是上人们……
萧乐看见了最初的上人。
在白沙被驱逐的中心地,萧乐的目光追寻到了一艘飞船。
是的,飞船。
萧乐只能用这样不符合这个世界的词汇来形容眼前的事物了。
可哪怕是飞船这样的词汇,放置在那样的物体面前依旧还是显得有些不足以描述。
因为就算是以萧乐曾经的目光来看,那样的东西称之为飞船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憋屈了。
所谓诺亚方舟恐怕也不过如此。
那艘残破的飞船倒插在焦土之上,巨大的如同一座山峰?
不,只是说山峰而已的话,便太过于小看那种东西的巨大了。
就好像天堑,就好像要将天空的一半一刀两半的硕大。
那飞船便是如此的硕大。
但这样的奇观造物,本应该翱翔于天际,但终究还是坠落地面,破碎毁灭。
在那巨大的飞船四周,萧乐目睹了许多残骸,更看见了更多数量的上人尸体,但萧乐也看见了上人的希望。
他看见了九股上人的队伍搬运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向着九个方向各自去了。
领头之人便携带着命匣,而每一支队伍除了各自携带了一块命匣之外,他们还携带了许多罐子。
是的,装满了液体,似乎里面装着什么胚胎的罐子。
这些画面都已经萧乐的逆行而有些扭曲和变形,萧乐看不了那么仔细,看不清楚那些罐子之中的胚胎究竟是什么的胚胎。
但冥冥之中,萧乐有了一种预感,那些罐子之中装着的渺小存在,便是他们人族、他们人族的起源。
而上人……
他们的确是上一个世界的幸存者。
看见了那样的飞船、看见了那样的光景,萧乐笃定了,这个世界确实毁灭了一次。
萧乐还想要继续向前,但这一次,他受到了无比巨大的阻碍。
不、不能称之为阻碍了。
而是仿佛断绝一般,仿佛已经没有前路了一般。
但萧乐并不肯就此停下脚步,他依旧继续迈开了脚步,哪怕缓慢、哪怕再如何艰难,他依旧向前迈出了脚步,于是他抵达了那破碎的旧世界。